假释的消息像长了翅膀,扑棱得整个监狱都知道了。
放风的时候,林晚能感觉到各种目光粘在她背上,羡慕的,嫉妒的,还有几个以前欺负过她的,眼神躲躲闪闪,带着点后怕。
阿慧倒是真心实意地替她高兴,拉着她瘦削的手,嘴唇哆嗦着,最后只反复说:“好,出去好……出去了就好……”
可林晚心里头那点高兴劲儿,还没等捂热乎,就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给冲散了。
这事儿,太顺了。顺得让人心里发毛。她一个无亲无故、顶着杀人罪名的囚犯,表现好?
她这十年在监狱里,除了最后这几个月折腾得差点把命搭进去,之前哪有什么“表现”可言?还有那心理评估,就问了那么几句不痛不痒的话?
果然,假释前的最后一次面谈,新任队长没跟她绕弯子。
还是在那个白得刺眼的面谈室,队长坐在对面,手指敲着桌面,哒,哒,哒,敲得人心烦。
“林晚,恭喜你获得假释机会。”他开口,声音没什么起伏,“不过,有一些条件,你需要清楚。”
林晚垂着眼,没吭声。
“第一,出狱后,你需要定期——每周一次——向指定的心理医生汇报你的……生活状况和情绪波动。”他顿了顿,加重了“情绪波动”几个字。
“第二,你需要配合完成一份关于‘监狱内特定时期,嗯,比如近期,囚犯心理压力应对机制’的学术研究。可能需要你回忆一些细节,做一些……测试。”
条件听起来冠冕堂皇,像是标准流程。但林晚心里跟明镜似的。汇报情况?是监控吧。学术研究?是把她当小白鼠,想研究她怎么从“畏”手里活下来,还得了这一身怪力吧?
她低着头,目光却像最灵敏的探测器,借着身体角度的掩护,悄无声息地将一丝阴影能量贴着地面延伸出去,像条无形的壁虎,爬向队长放在桌下的公文包,试图感知更多。
就在阴影触角掠过队长脚边,即将碰触到公文包侧面一个微微敞开的抽屉缝隙时——
她“看”到了。
抽屉里,躺着一枚徽章。只看到一个角落,金色的底,上面似乎缠绕着某种银色的、像是荆棘又像是锁链的纹路,透着一种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这图案……这感觉……
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!
虽然只看清了一小部分,但那风格,那隐隐散发出的、与她家族徽记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森严的气息,与她记忆中,那个从天而降、带走母亲的金光身影身上模糊佩戴的徽记,至少有五成相似!
是他!或者,是他所属的势力!
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。她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心跳和呼吸,指甲狠狠掐进掌心,用疼痛保持清醒。
“我……同意。”她抬起头,脸上是恰到好处的、带着点惶恐和顺从的表情,“谢谢政府给我机会。”
队长深深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能剥开她伪装的血肉,直视她灵魂深处那片冰冷的黑暗与温暖的光明交织的诡异平衡。
就在林晚以为蒙混过关时,队长忽然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,那声音不大,却像锤子一样砸进她耳朵里:
“林晚,外面的世界,比你想象的要复杂。有时候,规则不是为了束缚,”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,“而是为了保护。”
林晚心里猛地一咯噔。他察觉到了!他肯定察觉到了她刚才的探查!这话是警告?还是……某种提示?
她不敢再待,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面谈室。
出狱前夜,林晚躺在硬板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脑子里乱糟糟的,一会儿是队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,一会儿是那枚冰冷的徽章,一会儿又是母亲……
后半夜,她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梦境再次降临。
这一次,不再是模糊的碎片。她清晰地“看”到自己仿佛悬浮在半空,下方是那片暗红色的古战场。母亲林素心浑身浴血,拄着折断的长矛,面对汹涌的“畏”,眼神决绝。
金光落下,那道威严的身影出现,抬手压制了母亲。
就在被金光彻底裹挟带走的前一瞬,母亲猛地回过头,目光穿透了时空的阻隔,精准地“看”向了梦境中窥视的林晚!
那眼神里,是无尽的不舍,是锥心的痛楚,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!
她的嘴唇翕动着,没有声音,但一道清晰的意念,如同烙印,直接刻入了林晚的意识深处:
“……找到‘星火之庭’……”
“星火之庭”?那是什么地方?
没等林晚细想,梦境中,那个金光笼罩的威严身影,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跨越时空的窥视与信息传递。
他(或她)猛地转过头,一道冰冷、漠然、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目光,如同实质的冰锥,瞬间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的壁垒,与林晚的“视线”对撞在一起!
轰!
林晚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,胸口剧烈起伏,冷汗已经把她单薄的囚服彻底浸透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阵寒意。
那个眼神……太可怕了。那不是“畏”的混乱与暴戾,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、视万物为刍狗的绝对冷漠。
她喘着粗气,摸向心口,苏棠的灵体散发着微光,努力安抚着她惊悸的灵魂。
出狱?
这根本不是逃脱。
这只是从一个小的、看得见的牢笼,跳进了一个更大的、遍布着未知势力与恐怖存在的棋局。而她自己,就是棋盘上那颗刚刚被挪动位置的棋子。
第二天,天色灰蒙蒙的,像一块没洗干净抹布。
繁琐的手续终于走完。当那扇沉重的、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在她身后“哐当”一声关上时,林晚站在监狱外的空地上,有些恍惚。
外面的空气,带着汽车尾气和初冬的寒意,呛得她咳嗽了两声。阳光挣扎着从云层里透出来,有些刺眼。
她眯了眯眼,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久违的“自由”,一辆黑色的、款式普通的轿车,就无声无息地滑到她面前,停下。
车窗降下,驾驶座上,正是那位在面谈时被她用恐惧领域影响过、眼神锐利的金丝眼镜女心理学家。
她看着林晚,脸上没什么表情,声音平板无波:
“林小姐,请上车。”
“你的‘心理辅导’,现在开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