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七里乡,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翻新后的腥味和路边野草疯长的青涩气息。虽然那场针对赵刚的群体性围攻被方东望化解了,但笼罩在乡政府大院上空的阴霾却并未散去,反而随着夜色的临近,变得愈发黏稠、压抑。
下午三点,阳光惨白无力地透过窗户,洒在乡财政所斑驳的水泥地上。
那辆红色的宝马x5像一团燃烧的火焰,嚣张地停在了办公楼正门口,甚至压住了“为人民服务”影壁的一角。车门打开,一只红底的高跟鞋踏在还未干透的水洼里,溅起几点泥水。
苏红来了。
这一次,她没有带那帮咋咋呼呼的混混,而是只带了一个拎着公文包的律师模样的人。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修身的暗红色丝绒旗袍,领口开得极低,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一条耀眼的铂金项链。但此刻,这身装扮透出的不是风情,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杀气。
她走进财政所办公室的时候,就像是一只走进鸡舍的狐狸。
“王所长,别来无恙啊。”
苏红的声音甜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,她随手将那只限量的爱马仕铂金包扔在桌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震得桌上的茶杯盖跳了两下。
财政所长老王正在喝茶,被这一声吓得手一抖,滚烫的茶水泼在手背上,烫得他呲牙咧嘴,却连擦都不敢擦,连忙站起来赔笑:“哎哟,苏老板,哪阵风把您吹来了?快请坐,快请坐。”
老王是个典型的老机关,胆小怕事,谁都不敢得罪。此时看着苏红那张似笑非笑的脸,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。
“我不坐了,咱们长话短说。”苏红从律师手里接过厚厚一摞文件,那是经过公证的欠条和发票复印件,直接拍在了老王面前,“聚贤庄历年来的招待费,加上滞纳金,还有之前朱大山承诺给我的工程垫资利息,一共三百零二万五千。零头我给你们抹了,就要三百万。”
“三……三百万?!”老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,声音变了调,“苏老板,您这不是开玩笑吗?咱们乡财政的情况您又不是不知道,现在账上只有十八万五,那是下个月全乡干部的工资和五保户的供养金啊!别说三百万,三十万我都拿不出来啊!”
“那是你们的事。”苏红冷哼一声,手指修长,指甲上涂着猩红的丹蔻,轻轻点在那些欠条上,“白纸黑字,红章大印。马波签的,朱大山签的,甚至还有五年前退休的老书记签的。这些账,你们认也得认,不认也得认。”
“苏老板,能不能缓……”
“缓个屁!”苏红突然变脸,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眼神瞬间变得狰狞,“老娘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!实话告诉你,我已经让人写好了诉状,也联系了市电视台的记者。明天早上八点,如果我不见到这笔钱,我就直接去市委大门口拉横幅,告你们七里乡政府是‘老赖’,欠债不还,逼死民营企业!到时候,我看赵刚那个新书记的乌纱帽还戴不戴得稳!”
老王吓得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,脸色煞白,裤裆里甚至渗出了一股尿臊味。这招太毒了,这是要直接绝了新班子的后路啊!
就在这时,门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。
“苏老板,好大的威风啊。不知道的,还以为这是黑社会来收保护费呢。”
方东望推门而入,神色平静,目光如一潭深水。他刚接到消息就赶来了,正好听到了苏红最后的通牒。
苏红转过身,看到方东望,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,随即化作了更加危险的媚笑。她扭着腰肢走到方东望面前,浓烈的香水味直往方东望鼻子里钻。
“哎哟,方主任来了。怎么,你是来还钱的?”苏红伸出手,想要帮方东望整理衣领,却被方东望侧身避开。
“苏老板,这是办公场所,请自重。”方东望冷冷道,“钱,我们会还,但需要时间核查。你这三百万里,有多少是虚报的,有多少是违规招待,咱们心里都清楚。”
“清楚?清楚有什么用?证据呢?”苏红凑近方东望的耳边,吐气如兰,声音却阴冷刺骨,“方东望,你别以为斗倒了马波你就赢了。在七里乡,有些网是你看不见的。识相的,今晚八点,我在聚贤庄‘帝王厅’摆了一桌,咱们好好谈谈利息减免的事。只要你肯赏光,肯低个头,什么都好说。否则……”
她退后一步,指了指那个吓尿了的老王:“明天,我就让全县人民都看看,七里乡政府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。”
这是赤裸裸的鸿门宴。
方东望看着苏红头顶那团翻滚的粉色煞气,那是“桃花劫”与“破财煞”的混合体,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来自更上层权力的黄色光晕。
他知道,苏红背后有人。今晚这顿饭,不仅仅是逼债,更是一个陷阱,一个要把他和赵刚彻底拉下水,或者彻底毁掉的陷阱。
“好。”方东望突然笑了,笑容灿烂得让苏红有些摸不着头脑,“既然苏老板盛情相邀,我一定准时赴约。不过,希望苏老板到时候别嫌我酒量差。”
苏红愣了一下,随即咯咯笑了起来,笑得花枝乱颤:“方主任果然是痛快人。那我就恭候大驾了。”
说完,她拿起爱马仕包,像只得胜的孔雀一样,踩着高跟鞋扬长而去。
待苏红走后,方东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他把瘫软的老王扶起来,低声说道:“王所长,擦干你的裤子。把这些欠条的复印件给我一份,原件锁进保险柜,谁来也不许给。”
走出财政所,天色已近黄昏。残阳如血,将整个七里乡染成了一片肃杀的红色。
方东望没有回宿舍,而是驱车去了镇那头的“云记修车铺”。
修车铺里充满了机油味和金属切割的噪音。沈若云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装连体裤,正趴在一辆越野车的底盘下换传动轴。她那一头原本柔顺的长发被随意地扎成一个丸子头,几缕发丝垂在额前,已经被汗水打湿。
听到方东望的脚步声,她从车底滑了出来,手里还拿着一把巨大的扳手。
“怎么?车又坏了?”沈若云抬起头,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,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油印,却丝毫不影响她那种野性而冷艳的美。
“人快坏了。”方东望靠在门框上,看着她,苦笑了一声,“今晚八点,聚贤庄帝王厅,鸿门宴。”
沈若云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。她扔掉扳手,站起身,走到水槽边开始洗手。强力的洗手液泡沫在她的指缝间搓揉,冲刷出一股黑水。
“苏红那个女人,是属毒蛇的。”沈若云一边洗手,一边透过镜子看着身后的方东望,“她背后不仅是马波,还有县财政局的张德发。那是个老色鬼,也是咱们县的财神爷。苏红的很多假账,都是他帮忙平的。”
“张德发?”方东望眼神一凝。怪不得苏红敢这么嚣张,原来是掐住了乡里的钱袋子。
“去了就是死局。他们会灌醉你,然后拍裸照,或者让你签下承认债务的字据。到时候,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。”沈若云擦干手,走到工具箱旁,从最底层的一个隐秘格子里翻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体。
她走到方东望面前,距离极近。方东望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机油味和特有体香的复杂味道,那是一种危险而迷人的气息。
“这个拿着。”沈若云伸出手,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方东望衬衫领口的第二颗扣子,将那个黑色物体别了上去。
她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方东望的锁骨,冰凉的触感让方东望浑身一颤。
“这是最新的军工级微型录音笔,防水防震,续航六小时,还能实时云端备份。”沈若云低着头,声音很轻,却很稳,“别喝酒,别乱看女人。尤其是苏红,她今晚肯定会用美人计。你要是把持不住……”
她抬起头,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威胁,“我就把你这辆破车的刹车线剪了。”
方东望看着她,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。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背叛的官场边缘,这个看似粗野的修车女,却是他最坚实的后盾。
“放心,我惜命。”方东望摸了摸领口的“扣子”,“这顿饭,谁吃谁还不一定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