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士廉双手负后,在书房里来回踱步,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。
他感觉自己找回了一点点场子。
没错,后手是高自在那个臭小子安排的,可现在,执行计划的总指挥,是他高士廉!
他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。
乌鸦这个秘密武器,也得听他的。
这么一想,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。
“城外耳目众多,杜鸿渐的人把各个要道都盯死了。”
高士廉停下脚步,重新坐回主位,摆出许国公的架子。
“三千人目标太大,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密道入口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”
他抛出了问题,等着乌鸦给出解决方案。
他倒要看看,高自在那个小王八蛋,是不是把这种战术层面的细节都算到了。
乌鸦垂手而立,没有任何思考的停顿。
“国公爷,我们不摸黑。”
高士廉一愣。
“不摸黑?”
“对。”
“那你们准备怎么过去?”
“我们化成为零,悄然溜到城外预定的集结点。”
高士廉感觉自己的血压计指针又开始疯狂摆动。
“国公爷已经以水利厅和财政厅的名义发布一则公告,地下水道堵塞严重,恐有水患之虞。因此,特从各地征调一批精通水利的工匠,即刻入城,对全城水道进行一次彻底的疏通和修缮。”
高士廉听得眼皮直跳。
“杜鸿渐会信?”
高士廉提出了质疑。
“他今天刚被我用这个理由糊弄过,转头你们就来真的?把他当傻子耍吗?”
“国公爷,说谎的最高境界,就是十句话里,九句是真的,只有一句是假的。”
乌鸦平静地解释。
“高长史已经连夜安排,确实集结了一大批真正的水利工匠,人数约有上千人人。他们会带着全套的工具,从官道大张旗鼓地向益州城进发。”
“而我们真正的核心战力炮兵部队,会混杂在这些工匠之中。”
高士廉的大脑宕机了三秒钟。
然后他猛地站了起来。
“胡闹!”
“简直是胡闹!”
“混在千人里,一旦被杜鸿渐的探子发现,盘查起来,岂不是瞬间暴露?到时候怎么办?当场火拼吗?”
他觉得这个计划简直是疯了。
这不叫计划,这叫送人头。
“国公爷,这只是计划的第一层。”
乌鸦的话语永远那么平静,却总能把高士廉的气焰给浇灭。
“第一层?”
“对。这走在明面上的官兵,只是诱饵。”
“真正的主力部队,会走我们之前说的那条地下密道。所有重型装备,包括火枪和所有手榴弹,也都会通过密道运输。”
高士廉坐了回去。
原来如此。
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。
用真工匠和假工匠当幌子,吸引杜鸿渐的全部注意力。
真正的主力则从地下潜入。
这个计划,还算……靠谱。
“可还是不对。”
高士廉的政治嗅觉让他察觉到了问题所在。
“既然主力都走密道了,那明面上那点人还有什么意义?纯粹当炮灰吗?万一被杜鸿渐识破,直接在城外把他们给围歼了,岂不是白白损失了?”
这不符合逻辑。
高自在那个懒鬼,会舍得这么浪费自己的兵?
“国公爷,这就是计划的精髓所在。”
乌鸦的脸上,第一次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意味。
“这叫双重保险。”
“您想,如果杜鸿渐真的发现了混在工匠里的兵,下令围剿,会发生什么?”
“能发生什么?打起来呗。”高士廉没好气地回答。
“对。一旦在城外打起来,我们走密道的主力部队,就可以立刻从城内杀出,里应外合,直接击溃杜鸿渐的城防部队。”
高士廉:“……”
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了。
“那……那如果杜鸿渐没发现城外的兵,但是我们走密道的人暴露了呢?”
“那城外那些兵,就会立刻转为攻城部队。”
乌鸦继续解释。
“他们携带的工具里,混杂着火炮的零件。一旦城内有变,他们会立刻在城外架起炮台,对准城中要害,实施无差别轰炸。”
“到时候,城内大乱,我们暴露的人手就可以趁乱冲杀,在预定地点完成集结。”
高士廉彻底不说话了。
他张着嘴,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不是进水了,是直接被水泥给灌满了。
这叫什么计划?
这他妈叫左右互搏,自己打自己啊!
暴露了A计划,就启动b计划去救。
暴露了b计划,就启动A计划去炸。
横竖都是打。
横竖都是要把益州城搅个天翻地覆。
高自在那个疯批,他根本就没想过要“潜入”!
他要的是“大闹天宫”!
“所以,无论杜鸿渐怎么选,他都输定了。”
乌鸦做出了总结。
“他查,城外开打,我们里应外合。”
“他不查,我们主力进城,瓮中捉鳖。”
“他就算两个都发现了,那我们就中心开花,让他首尾不能相顾。”
“这个局,从一开始,就是个阴谋。一个用阳谋包裹起来的阴谋。”
高士廉瘫在椅子上,感觉身体被掏空。
他混迹官场几十年,玩弄权术,平衡各方,靠的是什么?
是妥协,是交换,是拉拢,是打压。
是一套在规则之内,把利益最大化的艺术。
可高自在这套打法……
这小子根本就不上牌桌。
他选择直接把桌子给掀了,然后问你吃饱了没有。
这还怎么玩?
“那……那个臭小子呢?”
高士廉有气无力地问。
“他这么喜欢当导演,他自己负责哪一出?”
“高长史会亲自率领一支骑兵部队。”
乌鸦的回答再次刷新了高士廉的认知。
“骑兵?”
高士廉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。
“益州城内街道狭窄,要骑兵干什么?让他去撞墙吗?”
“国公爷,骑兵不用来巷战。”
乌鸦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丝……崇拜?
“高长史的目标,是城外的码头。那里是杜家最重要的水路交通枢纽,也是他们唯一的退路。”
“高长史会率领骑兵,在城内开打的第一时间,以最快速度奔袭江边,夺占码头,控制所有船只。”
“然后,他会回师,将杜鸿渐那座临江而建的豪宅,围个水泄不通。”
“到时候,杜家就是插翅难飞。”
“国公爷您看,阳谋里夹杂着阴谋,阴谋里还套着阳谋,一环扣一环,这才是高长史的手笔。”
高士廉闭上了眼睛。
他不想看了。
他也不想听了。
他现在终于懂了。
高自在那个小王八蛋,根本就不是什么导演,也不是什么主演。
他就是个写bUG的程序员。
他写了一个无解的程序,然后把他高士廉这个可怜的测试员扔了进去,美其名曰“用户体验”。
还体验个屁啊!
过程不重要,结果才重要。
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感觉自己这几十年的政治智慧,都活到了狗身上。
罢了,罢了。
“很好。”
高士廉重新睁开眼,脸上恢复了许国公该有的沉凝。
不就是掀桌子吗?
谁不会啊!
“就按这个计划办。”
他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告诉所有人,行动起来。”
他已经预感到,明天,益州城的天,要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