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肖以安拍了拍她的手,眼中的冰冷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与沧桑。“起来吧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明日你好好敲打一下薛静怡,禁足三个月,让她在府中好好反省,也该给她紧紧皮了,让她知晓,什么该做,什么不该做。”
皇后孙淑慧连忙点头,擦干眼泪,起身行礼,躬身应道:“臣妾遵旨。”
一场惊心动魄的帝后风波,就这样悄然落幕。殿门被轻轻推开,大太监赵全带着宫女、太监们重新入内,见帝后二人神色平静,心中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。长乐宫内,香烟依旧袅袅,阳光透过雕花窗棂,洒在金砖上,映出一片温暖的光晕,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,从未发生过一般。
只是宫墙之内的人都知晓,经此一事,皇后的行事定会收敛许多,而那位野心勃勃的大皇子妃,怕是难逃一场惩戒。京城的风,似乎又要变了,而这场风波背后,关于储君、关于江山的博弈,才刚刚拉开序幕。
仲夏暑盛,赤日高悬,将官道烤得蒸腾起阵阵热浪。道旁的梧桐叶被晒得蔫蔫耷拉,蝉鸣声嘶力竭,却盖不过一队车马疾驰的辚辚声响。车驾上悬着的素色幔帘,为这燥热的夏日添了几分沉郁肃穆。露出帘后女子清隽的侧影——正是辗转于江湖与朝堂之间的崔子月,亦是即将归位的王子卿。
她指尖轻叩着车厢内壁,眸底映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,心绪如缠丝般纷乱。数日前,神医谷的竹庐还浸在清冽药香中,她身为崔子月,一面调养生息,一面执掌神医谷与暗夜阁的繁杂事务,江湖路远,朝堂事疏,倒也清净自在。她还记得,大周太子妃的册封礼与她的及笄礼将同日举行的诏书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心湖。
那时的她,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:是继续做那逍遥江湖、手握两派权柄的崔谷主,将都城的繁华与束缚抛诸脑后?还是卸下江湖身份,回归王家嫡女王子卿的本相,踏入那波谲云诡的朝堂,接受太子妃的册封,背负起家族与皇家的双重荣辱?
这个抉择,曾让她辗转难眠了数个日夜。终究被一封加急密信斩断。一封染着墨香与寒意的密信,由信鸽自京城破空而来,羽翼上还沾着都城的风尘。信上寥寥数语,却字字千钧——祖父王知鹤暴毙,速归京奔丧守孝。那一刻,所有的纠结都烟消云散。她再无选择,从此往后,她既是神医谷妙手回春的谷主,是暗夜阁令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阁主,亦是身负家族荣辱、即将入主东宫的大周太子妃。
启程之前,她已遣另一羽信鸽飞往都城刺史府,将行程细细估算告知兄长王子旭。信中嘱他寻个由头拖延时日,待她带着暗夜阁弟子与王家众人在京城门口汇合,营造出她从未离开过刺史府的假象,以此避开朝堂与江湖上的诸多窥探。
为赶在丧仪关键节点前抵达,一行人尽走偏僻捷径,日夜兼程。马蹄踏碎残星,车辙碾过朝露,十余日后,当那座巍峨高耸的京城城墙出现在视野尽头时,王子卿隔着幔帘望去,心头百感交集。城门之下,另一队车马早已等候在侧,为首的正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王子旭。
车驾停稳,侍女春华扶着王子卿下车。刚站稳脚跟,便见父母与兄长快步迎了上来。黄氏一把攥住她的手,指尖冰凉,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,眼眶早已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:“卿卿,可算回来了,一路上受苦了。”父亲王砚站在一旁,身着素色长衫,鬓角似乎又添了几缕霜白,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愁。最小的弟弟王子墨跟在父亲身后,乖巧地望着她,三个多月未见,姐姐于他而言,竟有了几分陌生。
分别不过四月,可在这乱世飘摇、险象环生的日子里,却恍若隔了万水千山。王子卿望着家人眼中的担忧,心中已然明了——神医谷老谷主被大燕帝王腰斩,她以新任谷主之身,凭着一腔忠肝义胆夺回老谷主遗骸,又一枪怒挑大燕帝王的惨烈事迹,想必早已随着流言传入了父兄耳中。
她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,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,轻声唤道:“父亲,母亲,兄长,弟弟。”声音虽轻,却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稳。
王砚点了点头,声音带着几分沙哑:“路上辛苦了,先上车吧,有话咱们慢慢说。”
一行人重新登车,王子卿与父母、弟弟同坐一车,王子旭则骑马护在车旁。当初她收到消息,仓促离开都城前往大燕,情况危急之下带走了所有暗夜阁弟子,以至于对都城后续的局势知之甚少。此刻坐在熟悉的亲人身边,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,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。
王砚沉吟片刻,缓缓开口,“卿卿,前几日,陛下派了镇国将军府的小公子林肃前来,暂时接管了都城的政务与守备军军务,此人行事沉稳,倒也稳妥。后续如何安排,得等你祖父下葬后,再听陛下旨意。”
王子卿微微颔首,心中暗忖,林肃此人是镇国大将军林培洲最疼爱的小儿子,为人正直,行事沉稳,倒是个可靠之人。
“还有你的那一百私兵,”王子旭的声音轻轻从车外传来,透过幔帘清晰地传入耳中,“我已请回了师父徐峥,如今由他坐镇私兵营,训练管理都极为妥当,你不必挂心。”
听到“徐峥”二字,王子卿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。她原本还担忧此次奔丧会让苦心经营的私兵营功亏一篑,更让父兄在都城的心血付诸东流,如今有徐峥这位武林高手坐镇,私兵营无疑是如虎添翼,都城的局势,或许还有转机。她掀开车帘一角,望向骑马并行的王子旭,眼中满是感激:“多谢兄长费心。”
王子旭唇角微扬,摇了摇头:“自家兄妹,何谈费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