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宸翊闭上眼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——这是他第一次毁约,毁的还是一个将真心捧在手心送给他的人。
他想起初见时,她还是个扎着包包头的假小子,第一次能开口说话,喊的居然是“彦青哥哥”;想起她为了寻他,千里迢迢义无反顾赶到边关时的决绝;想起月下互许终身时的坚定;想起在军营里,她为了替他挡刀,腹部鲜血浸透衣袍的模样;哪怕受了伤,也只是笑着说“彦青哥哥别怕,我没事”;想起她把真心捧到他面前,说要陪他守边关时,眼底那片只属于他的星光……心口的疼像潮水般涌来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他抬手,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发梢,又迅速收回,像是怕惊扰了她的梦。
马车一路疾驰,车轮碾过碎石路,卷起漫天沙尘。即便车架已改得极尽舒适,王子卿还是难掩疲惫——每次醒来,眼底都带着淡淡的青色。她靠在软垫上,眉头轻轻蹙着,偶尔会无意识地攥紧腹部锦被,脸色也比来时更苍白。萧宸翊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,伸手将炭笼的火调得更旺些,又替她掖了掖盖在腿上的毯子,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背,心口的自责又重了一层。
这一路,除了吃饭和必要的休整,马车几乎没有停歇。第五天清晨,当神医谷的青灰色山影出现在天际时,萧宸翊的心反而沉得像坠了铅。天边刚泛起朝霞,漫山的竹林被染成了金红色,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香。
萧宸翊小心翼翼扶着王子卿下车,短暂的洗漱休整一会,他这一路都神思不属,眉头就没松开过,脸上纠结的神色像要将内心的挣扎全都写在脸上,王子卿都看在眼里。她伸手抓住他的胳膊,指尖微微发凉,却抓得很紧,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,声音轻却坚定:“彦青哥哥,你我相识这么多年,你该知道,我既做了选择,就不会退缩。我也知道,你许过的承诺,定不会失信。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,我们都能一起面对,对不对?”
萧宸翊看着她澄澈的眼睛,那里面映着他的影子,满满的都是信任,像极了小时候她仰着头,只睁着这样的眼睛望他,盼着他说一句“不怕,哥哥带你回家”。他的喉咙像是堵着一团棉花,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,只能艰难地扯出一抹笑——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最后只轻轻点了点头,吐出一个字:“是。”
到了山脚下,萧宸翊命随行的精锐侍卫都留在山脚下的客栈,只带了风霆、风云两个随身侍卫驾马车,左二左三则骑马护在马车两侧。王子卿知道神医谷的一个隐蔽入口,便亲自指引方向,带他往神医谷深处走——入口藏在一片被浓雾遮蔽的茂密竹林后,众人一一服下解毒丸后,马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走,路边的青苔沾着晨露,偶尔有不知名的小鸟从林间掠过,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。弯弯绕绕走了近一个时辰,直到临近中午,才看到神医谷腹地的院落,青瓦白墙,隐在初冬树木凋敝的林间,透着几分清幽。
早在他们从军营出发时,左二就已传信回谷。此刻,谷口的石亭下,早已有人在门口等候,崔零榆拄着拐杖站在最前面,花白的胡须在风里飘,干瘦的脸上满是期待;春花、秋月和右四、右五立在一旁,目光都落在马车上,见马车停下,都迎了上来。马车刚停稳,王子卿被萧宸翊扶下车,就挣脱了他的手,不顾身上的伤,像只乳燕般扑向崔零榆,她的声音里裹着,久别重逢的雀跃,还带着少许委屈的鼻音:“祖父!月儿好想你!”
崔零榆是个六十岁上下的干瘦老头,却精神矍铄,被她扑得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,幸亏右四、右五眼疾手快,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。他拍着王子卿的背,又气又笑:“你个臭丫头,差点把我这把老骨头撞散!嘴里喊着想祖父,人却跑到大梁去了,我还以为你要留在那儿,不回来了呢!”
“哪能呀!”王子卿抬起头,眼眶红红的,声音软糯得像沾了蜜,却还笑着撒娇,“月儿最想祖父了,这不是回来陪您了嘛。”
崔零榆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,转头看向萧宸翊,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:“镇北王,听说大梁近来不太平,战事连连,劳烦您还亲自送月儿回来,老夫多谢了。”
萧宸翊忙躬身行礼,姿态恭敬:“神医言重了。月儿是因为我才受伤,我本该将她平安送回。此次前来,也是想亲自拜访神医,谢您往日对彦青和月儿的照拂。”
一行人走进谷中的大厅,厅里燃着淡淡的檀香,驱散了山间的湿气。崔零榆让王子卿坐在软榻上,伸手按住她腕间的脉搏,指尖轻轻搭着,片刻后才松开,语气里带着欣慰,又藏着责备:“还好没伤着要害,就是失血多了些。往后好好养着,别再跑上跑下,更不许再像从前那般胡闹。”
“知道啦,祖父。”王子卿拉着他的衣袖撒娇,眼底还亮着光。
崔零榆点了点她的额头,无奈地笑了笑,转头对春花、秋月吩咐道:“你们先扶月儿回房歇着,让厨房炖点当归红枣汤来。”又转身对萧宸翊说,“王爷一路辛苦了,也先洗漱一番,吃点热食,好好歇一歇?”
萧宸翊看向王子卿,春花、秋月上前,正一左一右扶住王子卿。她起身时,转头望向萧宸翊,眼里带着几分期待还有几分不舍:“彦青哥哥,你什么时候来看我?”
萧宸翊看着她的眼睛,心口像被针扎了下,他勉强笑了笑,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些,恹恹的说道:“月儿乖乖去歇着,彦青哥哥先去看看左叔父,晚点再来看你,可好?”
王子卿眼睛一亮,笑着连忙点头:“好啊!那彦青哥哥去看师父前,能不能先来我房里坐会儿?”她笑起来,那笑容像春日里的暖阳,暖得他心口发疼。
“好,等会儿就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