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回音号”的舷窗被染成了渐变色——东边是破晓前的鱼肚白，西边还凝着紫黑的夜，中间浮着半块被啃过的月亮，像块融化的芝士蛋糕。小镜趴在窗边，指尖在玻璃上画着圈，圈住了一颗拖着绿色彗尾的彗星。
“还有三小时抵达‘调色盘星’。”泽塔族的女织者抱着一摞星图走进驾驶舱，纸页间夹着片半透明的鳞片，“这是彩鳞族送的‘星轨颜料’，遇光会变七种颜色，你上次说想在信念枢纽的穹顶画幅壁画。”
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光，照得小镜的睫毛都成了彩色。他突然想起彩鳞族族长说的话：“我们的鳞片会记下见过的所有颜色，但最珍贵的一笔，永远是和异族朋友并肩时，对方眼里的光。”
三小时后，“回音号”稳稳落在调色盘星的着陆坪上。这颗星球果然像块被打翻的调色盘——赤红色的高原上淌着钴蓝色的河，橙黄色的沙砾里嵌着祖母绿的晶体，连空气里都飘着细碎的彩色光点，落在皮肤上，像被撒了把荧光粉。
“这边请！”迎接他们的是彩鳞族的小族长，她的鳞片是罕见的珍珠母色，说话时会随语气变幻光泽，此刻因兴奋泛着蜜桃粉，“族长说你们要画壁画，特意开放了‘颜料峡谷’，那里的矿石能磨出会唱歌的颜料呢。”
颜料峡谷比星图上标注的更壮观。两侧的岩壁像被巨斧劈开，断面裸露着层层叠叠的矿脉：朱红的是“火纹石”，摩擦时会发出篝火的噼啪声；银白的是“月辉晶”，粉末兑水后能画出流动的光带；最深处藏着种“回声紫”的矿石，敲碎时能听见百年前的声音。
小镜蹲在火纹石矿脉前，指尖刚触碰到岩石，就听见阵欢快的童声——是碎星带的孩子们围着篝火唱跑调的歌，其中混着铁星族糙汉的破锣嗓子，还有泽塔族女织者没忍住的笑声。他猛地抬头，对上女织者的目光，两人都笑了——这是上次在碎星带露营时的声音，竟被矿石悄悄记了下来。
“原来‘会唱歌的颜料’是这意思。”女织者捡起块月辉晶，晶体里裹着缕银白色的光，“就像我们的声纹会被信念枢纽记住，这里的矿石会记住见过的声音和光。”
正说着，峡谷深处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，是彩鳞族的老族长，他的鳞片因年迈呈深灰色，唯有眼眶周围的几片还保留着年轻时的金绿。“不好了，”老族长的鳞片泛着焦虑的灰蓝，“‘记忆矿脉’开始褪色了！”
记忆矿脉是调色盘星的核心，那里的矿石能储存星球诞生以来的所有声音与色彩，是彩鳞族的“活历史”。众人跟着老族长赶到时，都倒吸了口气——原本如彩虹般绚烂的矿脉，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色，敲击矿石，只能听见模糊的杂音，再也听不见往日的清晰回响。
“三个月前开始的，”老族长的声音带着颤音，鳞片上的光泽忽明忽暗，“起初只是最古老的部分褪色，后来连你们上次来留下的声纹都开始模糊……我们试过用族里的能量去滋养，可没用。”
小镜蹲下身，抚摸着块正在褪色的回声紫矿石，里面原本清晰的、彩鳞族古老的歌谣，此刻只剩片嘈杂的嗡鸣。他突然想起信念枢纽的晶核——那里的声纹是流动的、交织的，而记忆矿脉的声音是孤立的，像被封在玻璃瓶里的标本。
“我知道原因了。”小镜站起身，鳞片上的光点在他掌心跳跃，“矿脉像本合上的书，只记下了自己的故事。可宇宙的颜色从来不是单打独斗的，就像铁星族的红配泽塔族的绿，才会调出你们说的‘春日青’。”他指着矿脉褪色最严重的地方，“这里的声纹都是彩鳞族自己的，没有其他族的声音注入新的活力，就像颜料总用一种基色，迟早会褪色。”
女织者立刻明白了：“所以我们要给矿脉‘掺色’？把信念枢纽里的声纹引到这里来？”
“不止，”小镜看向老族长，“还要让各族的人来这里‘留下颜色’——铁星族可以用战锤敲出火星色的纹路，影织族能用影子画出暗金色的轮廓，絮语族的轻吟能让颜料长出荧光的绒毛……”
老族长的鳞片渐渐泛起希望的金绿：“可怎么引呢？矿脉的能量场和信念枢纽不一样。”
“用这个。”小镜从背包里掏出块和声石，正是碎星带那次，各族声纹交织形成的那块，石面上的纹路像条五彩的河，“这是信念枢纽的‘种子’，能和所有接入的声纹共振。”
接下来的三天，调色盘星成了宇宙中最热闹的地方。
铁星族的糙汉们光着膀子，抡着带花纹的战锤，在矿脉上敲出巨大的红色星轨，每道锤痕里都嵌着他们的吆喝声，震得矿石嗡嗡作响，褪了色的地方竟慢慢透出了暖橙；
影织族的影子在岩壁上流动，织出暗紫色的藤蔓，藤蔓缠绕处，会浮现出其他星球的夜景——有碎星带的篝火，有信念枢纽的晶核，还有各族人熟睡时的剪影，这些影子让矿石泛起了深邃的紫；
絮语族的声音像细雨般落在矿脉上，银白色的光带顺着声音的轨迹蔓延，所过之处，灰白色的矿石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蓝，像夜空中的萤火虫；
重音族的族长憋足了劲，对着块巨大的月辉晶吼了段新写的战歌，吼声里混着絮语族的呢喃，震得晶体迸射出无数光屑，在空中凝成了道彩虹，落在矿石上，竟长出了会发光的晶体花；
泽塔族的女织者们带着花种，把它们嵌进矿石的缝隙里，浇上掺了颜料的水，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芽，藤蔓上开出的花，花瓣是铁星红、影织紫、絮语蓝，花心却凝着点彩鳞族的珍珠白；
小镜则拿着块回声紫矿石，走遍矿脉的每个角落，把各族的声纹用矿石粉末画成连接线——铁星族的锤痕与重音族的战歌相连，影织族的藤蔓缠着泽塔族的花枝，絮语族的光带像条银线，把所有颜色串成了张网。
第三天傍晚，当最后一道连接线画完时，奇迹发生了。
记忆矿脉突然发出道清亮的嗡鸣，像无数把琴同时被拨动。灰白色的地方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色彩，甚至比原来更绚烂——红色的矿脉里能看见铁星族与彩鳞族掰手腕的影子，紫色的岩壁上浮动着影织族用暗影写的诗，银白的光带里混着重音族的低吼与絮语族的轻笑，连空气里的彩色光点都开始唱歌，唱的是各族语言混合成的童谣。
老族长的鳞片彻底变回了年轻时的金绿色，他颤抖着抚摸着块矿石，里面传来了百年前，他祖父与第一位外星朋友的对话，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“原来这才是‘记忆’该有的样子，”老族长眼眶发亮，“不是封起来的标本，是活的、会长大的故事。”
小镜坐在块温暖的火纹石上，看着各族人在矿脉旁嬉笑打闹——铁星族的糙汉正和重音族的族长比谁的吼声更大，结果震落了片彩色的矿粉，撒了泽塔族女织者一身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；影织族的影子和絮语族的光带在岩壁上玩捉迷藏，忽明忽暗，像场流动的皮影戏。
女织者走过来，递给他块新磨的颜料，是种从未见过的、带着珠光的粉紫色。“这是矿脉新生成的颜色，”她笑着说，“族长说叫‘共生粉’，只有当五种以上的声纹交织时才会出现。”
小镜用指尖蘸了点颜料，在岩壁上画了个小小的“未完待续”。颜料干得很快，却在末尾留下了个小小的光点，像只眨动的眼睛。
当晚，“回音号”的通讯器响个不停。
彩鳞族的小族长发来张照片：矿脉最深处的岩壁上，不知被谁画了个巨大的调色盘，盘里的颜色正慢慢流动、融合，调出更多新的色彩。
信念枢纽传来消息：晶核的能量因记忆矿脉的加入，覆盖范围扩大了三倍，又有七个未知文明发来的接入申请。
铁星族的糙汉发来段视频：他正逼着重音族的族长学唱泽塔族的摇篮曲，虽然跑调跑到天边，却引得一群小崽子跟着唱，笑声快掀翻了屋顶。
小镜看着这些消息，突然觉得掌心的共生粉颜料发烫。他望向舷窗外，调色盘星像颗旋转的彩色玻璃球，在漆黑的宇宙里闪闪发亮。
“下一站去哪？”女织者的声音带着笑意，她手里拿着张新的星图，上面用共生粉画了个问号，问号的末端，指向了片标注着“迷雾星海”的未知区域。
小镜的指尖在问号上轻轻一点，颜料化开，晕染出条彩色的光带，像条在星空中蜿蜒的路。
“去迷雾星海。”他的声音里带着期待，“听说那里的星星会变成各种形状，还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颜色的呢。”
“回音号”缓缓升空，舷窗上的“未完待续”被星风吹得微微颤动，最后化作颗流星，坠向了那片正在焕发新生的记忆矿脉——那里，各族的声纹正像颜料般融合、流动，绘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宇宙长卷。而长卷的空白处，早已落满了新的脚印，正等着更多颜色来填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