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二十三章:余音绕梁
当铺的窗棂刚糊上新纸,柳溪就举着件新绣的帕子跑进来,帕角绣着的合欢花里,藏着个极小的铜钟图案,钟摆上系着根红绳,绳结与婉丫头画中发绳的打法分毫不差。“你看这针脚!”她指着花瓣边缘的金线,“昨夜梦见婉丫头坐在我旁边,手把手教我绣的,说要给祠堂的木牌做个衬布。”
林小满正将晒干的紫菀花收进瓷罐,闻言抬头,发现帕子在阳光下投出的影子里,钟摆的轨迹竟与祠堂铜钟的余韵重合,在地上画出淡淡的笛符。“她是想让这钟声,永远留在咱们日子里。”她笑着接过帕子,指尖触到金线时,忽然听见阵极细的童声,像在哼那首柳溪常唱的童谣。
周砚笛从后院进来,手里捧着个陶瓮,瓮口飘出缕酒香。“张大爷送来的,说是用去年的合欢花酿的,埋在槐树下整一年,今早挖出来时,瓮口的泥封上竟印着个‘婉’字。”他揭开瓮盖,酒香混着花香漫开来,在空气中凝成淡淡的雾,雾里浮着个小小的红衣身影,正踮脚往瓮里看。
柳溪吓得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,那身影却没消失,反而对着她笑了笑,转身飘向后院。三人追出去时,只见合欢树的枝桠上,挂着串青铜铃铛,正是从槐树洞掏出的那些,铃舌的指骨不知何时被换成了桃木,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“叮铃”声,像溪水过石。
“是婉丫头挂的。”林小满捡起片落在铃铛下的花瓣,花瓣上的露珠里,映着个扎双丫髻的影子,“她这是……舍不得走?”
周砚笛忽然指着铃铛的挂绳——那绳结的打法,与他给林小满做的竹笛穗子一模一样。“或许不是舍不得,是想留个念想。”他想起赵德说的,婉丫头生前最爱听铃铛响,“你听这铃铛声,和祠堂铜钟的余韵,是不是能合上?”
果然,铃铛轻晃时,空气中仿佛有钟声在应和,一高一低,像支未完的曲子。林小满忽然想起什么,跑回当铺取来那支新竹笛,凑到唇边吹了个长音,笛音、铃声、钟声的余韵瞬间交织在一起,后院的合欢花瓣纷纷扬扬落下,在地上拼出完整的“平安”二字。
“快看!”柳溪指着花瓣组成的字,其中“安”字的宝盖头,竟是用无数个小小的“婉”字拼的。
这时,赵德背着藤筐又来了,筐里装着些旧衣物,最上面那件小小的红衣,针脚与柳溪外婆留下的红袄如出一辙。“整理族长遗物时找着的,”他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袖口绣着的合欢花里,藏着半块玉佩,和周家老爷子那枚能拼成一对。”
林小满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,缺口处正好嵌进那粒刻着“婉”字的玉珠,拼合的瞬间,玉佩发出温润的光,照亮了红衣内衬里的字迹:“吾妹婉,性喜花,每至春,必折合欢插鬓边。”是柳婉的笔迹,娟秀里带着点稚气,像少女时写的。
“原来柳外婆一直记得她。”柳溪摸着字迹,眼泪掉在红衣上,晕开个小小的湿痕,湿痕里竟慢慢显出朵合欢花,“她说过,梦里总看见个红衣妹妹,抢她的花戴。”
话音刚落,后院的铃铛突然剧烈摇晃起来,铃舌的桃木上冒出淡淡的烟,在地上拼出个地址——是县城外的柳家老宅。“她是想让咱们去那儿。”林小满把玉佩揣进怀里,“柳外婆的遗物里,说不定还有她们姐妹的念想。”
柳家老宅早已荒了,院门的铜环上缠着圈野藤,藤叶间挂着个褪色的布偶,穿红衣,扎双丫髻,正是婉丫头的模样。推开门的瞬间,正屋的梁上飘下片黄纸,纸上用朱砂画着两个牵手的小女孩,旁边写着“婉与婉,永不散”,笔迹正是柳婉和婉丫头的合笔。
“是她们小时候画的。”林小满捡起黄纸,发现纸背面粘着片干枯的合欢花瓣,花瓣里夹着根极细的红绳,绳两端分别系着半枚铜钱,拼在一起正好是“嘉庆”二字——正是婉丫头被埋那年的年号。
周砚笛在供桌下的暗格里,找出个木盒,里面装着支骨笛,笛身刻着的不是镇魂符,而是无数个小小的铃铛图案。“这是婉丫头用自己的乳牙做的,”他认出笛尾的刻痕,与柳溪帕子上的合欢结一致,“柳外婆一直收着,没让任何人知道。”
林小满将骨笛凑到唇边,刚想吹,却见笛孔里钻出缕白雾,凝成红衣身影。她对着骨笛指了指,又指了指院角的老槐树,随后化作点点金光,钻进树洞里。三人挖开树洞,发现里面埋着个布包,包着半块麦芽糖,糖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,却能认出是“婉丫头亲启”。
“是柳外婆留的。”柳溪的眼泪又掉了下来,“她说小时候总偷家里的糖,偷偷埋在这儿,想等妹妹回来分着吃……”
夕阳西下时,他们带着骨笛和布包回村,路过祠堂时,铜钟突然又响了一声,这次的调子格外温柔,像有人在说“我知道了”。槐树下的合欢苗抽出了新叶,叶尖顶着露珠,在暮色里亮得像星星。
夜里,当铺的竹笛自己响了,笛声里混着铃铛声和童声,柳溪跟着哼唱时,发现歌词里多了句“合欢开,妹妹来”。林小满望着窗外,看见老槐树下,红衣身影正与个梳着麻花辫的影子牵手转圈,麻花辫的影子手里,举着支骨笛,正是柳婉当年的模样。
“她们总算团圆了。”周砚笛握住林小满的手,掌心的温度刚刚好。
灶上的合欢酒还在温着,酒香混着药香漫出窗棂,与祠堂的钟声余韵、后院的铃铛声、竹笛的清音缠在一起,在巷子里绕来绕去,像条看不见的线,把五十年的牵挂、愧疚、思念,都织进了寻常日子里。
林小满忽然明白,所谓诡异的终章,从不是彻底的告别。就像这绕梁的余音,这落满花瓣的院子,这藏着无数个“婉”字的日子——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名字,只要有人记得,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。
竹笛的最后一个音落时,后院的铃铛轻轻晃了一下,仿佛有人在说:“你看,日子多甜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