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粹宫后殿
曹琴默正端坐在一架小小的铜镜前,音袖在身后为其梳妆。
轻薄粉润的胭脂慢慢扑到脸上,仿佛原本不甚出彩的脸都变得娇嫩起来了。
曹琴默轻抚脸颊,带着些紧张羞怯。
她很少作这样打眼的装扮,一来是因为囊中实在羞涩,腾不出多余的银钱去买份例外的胭脂水粉;二来,她现在毕竟还屈居人下,打扮的太招摇,难免害怕招了华嫔的眼。
虽说年世兰在一年前也不知怎的,突然就改了跋扈嚣张的性子,变得沉稳安静了不少,但有时候对着她,说出的话还是那么的直白难听,让曹琴默每每想起,都羞愤又难堪。
“不过现在不一样了”
曹琴默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心想,
年世兰怀孕了,已不再能侍寝了,那自己总该有机会了吧?
她入宫都两年了,却还一次都没侍寝过呢。
要不是偶尔还能跟在年世兰身后冒冒头,只怕是其她人早忘了后宫中还有一位曹答应呢。
虽说月例银子照旧发着,年世兰也偶尔会照拂她一下,让她的日子比刚进宫时好过不少,
可她不甘心啊。
年世兰那个蠢货都能坐上嫔位,
难道她就要一辈子都在答应的位分上苦苦煎熬,永远永远的仰人鼻息吗?
凭什么?
“音袖,眉毛再画得深一些吧,鬓发也留几缕下来,不要都梳上去了”
音袖闻言,放梳子的手顿了一下,又很快拿了起来,小声回应道:“是”
只是瞧着笑得娇羞,仿佛心情很好的曹琴默,她忍不住的在心里叹气,
总觉得小主怕是会失望了。
刚入宫正新鲜的时候都没能得过皇上的青眼,难不成痴长了两岁后,突然间就能被皇上看到了?
又没个能被看得上的家世。
在如今万岁爷的后宫中,再想出头,怕是比登天都难了...
翊坤宫大殿
年世兰侧卧在软榻上,撑着头假寐,颂芝半跪在下首,给她轻轻摇着扇子。
如今虽说已是九月中旬了,天气开始转凉,可年世兰孕中燥热,身上还是腻腻的发汗,太医又不许贪凉用冰,因此晚上老是睡不好,白天就免不了有些恹恹的没精神。
一阵微凉的花香味突然从身侧传来,随后,是熟悉的声音,怯怯的,含着些谨慎。
“给华嫔娘娘请安”
年世兰睁开眼睛,看向下首低头行礼的曹琴默,
“平白无故的,怎么来了本宫这儿?”
曹琴默膝行两步,依旧低着头,姿态恭敬地呈上一枚做工精致的香囊,
“听闻娘娘自有孕以来便心绪不宁,难以安枕,嫔妾便做了个宁神静气的小玩意儿,想着来献给娘娘”
“嫔妾在这里面放了薄荷叶和丁香,又加了少许百合花的花蕊,挂在床头,对于安神助眠是最好的了,且不伤胎”
“请娘娘笑纳”
年世兰垂眸瞧着被递到面前的海棠色香囊,却并没有接,只直起身子,神色淡淡道:
“难为你费心了”
“颂芝,去把前段时间,内务府送来的红石榴宝石手钏找出来,赠给曹答应吧...”
“娘娘!”
曹琴默猛然抬头,待年世兰疑惑地看过来时,又很快把头低了下去,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,渐渐的,连耳尖都漫上了粉色。
“嫔妾...嫔妾并不是为着求赏赐才来的”
曹琴默小心翼翼地细语,
“娘娘,嫔妾今日...可以伺候您用晚膳吗?”
年世兰挑了挑秀长的眉毛,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曹琴默这一趟的目的了。
刚刚苏培盛过来传话,皇上今晚会来翊坤宫陪她用膳。
这个曹答应,是想借机献媚呢。
呵,真是...
不知所谓!
她就没想过,满后宫的女人,为什么唯独就她从来没侍寝过吗?
因为长得不够漂亮啊...
后宫里风情各异的女人那么多,皇上为什么要委屈自己,去睡一个方方面面都显得平庸至极的小答应呢?
十六岁的时候都不漂亮,难道十八了就能漂亮了?
真是可笑,
不漂亮的人,长开了也还是不漂亮。
年世兰心里嗤笑,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。
她如今真的是长进了很多。
素白莹润的手慢慢拂过鬓边的散发,慵懒风情,年世兰含着几分笑意,声音慢悠悠的,
“你跟着本宫也有些时候了,既有这个心思,本宫就成全你一回”
“就当还了你几次三番的为本宫出谋划策,让本宫能顺利在后宫站稳脚跟了。”
曹琴默惊喜抬头,似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,满脸的激动感激之情,不住的朝着年世兰磕头行礼。
“多谢娘娘,多谢娘娘...”
“娘娘今日的提携之恩,嫔妾定不敢忘”
年世兰哼笑一声,没接话,
“颂芝啊,带曹答应下去重新梳洗打扮一下”
“瞧她那脸上嘴上抹得什么东西,红彤彤的,猴屁股一样,吓死个人了”
说完,她自己倒捂着嘴忍不住笑了,颂芝也笑着哎了一声。
走上前将跪坐在地,闻言窘迫得满脸通红的曹琴默搀扶起来,带到偏殿去了。
小芸豆就走上前,接替了颂芝的活儿,轻轻地给自家小主打扇子扇风。
但片刻后,她还是忍不住俯身,凑到年世兰耳边,低声道:
“小主真要举荐那位曹答应吗?”
“皇上会不会生气啊?”
“而且奴婢瞧着...”
小芸豆皱了皱眉头,小心道:
“这个曹答应,心思...颇深,也有些手段,难保日后起来了,不会反噬小主您啊...”
年世兰斜睨了小芸豆一眼,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,轻笑道:
“你个小丫头都能看出来的事儿,难道本宫就是个傻子瞎子,看不出来吗?”
她拿起放在卧榻上的香囊,举起来瞧了一眼,又很快嫌弃地丢开了,神情带着漫不经心的轻慢,
“放心吧,她出不了头的”
“就算本宫把她推到皇上的眼前去”
“皇上也压根就不会注意她”
长得不出众,气质也怯懦的很,总是低着头,一副小心瑟缩的样子,
实在不是恪战能看得上眼的类型。
现如今后宫中的高位嫔妃,能得皇上几分宠爱的,哪个不是有点儿自己的本事在手上的呢。
熹嫔善茶艺,一双手纤纤如粉玉,再普通的茶,到了她手里,总能沏出点儿跟别人不一样的味儿来,又惯会撒娇耍痴的,再加之年初还生了三阿哥弘历,恪战每个月,总少不得往她那儿去上几回。
顺嫔虽容貌上不甚出众,但气质却颇为温柔清雅,且尤善书画插花,永和宫殿内的字画摆件,是连恪战都亲口称赞过的,静坐在窗边细细整理花束时,美得像一幅延绵迤逦的仕女图。
敬嫔善棋,性子又温和细腻,每每恪战有什么烦心事,或情绪上的变化,她总能第一时间就感知到,说出的话永远妥帖又舒心,恪战很喜欢她,在她身边总是闲适又放松的,宠爱也不少。
瑾嫔虽侍寝次数不多,但伴驾次数却是数得上的,她的琴弹得最好,满宫里都找不出可以比肩的,堪称国手。
焚香勾琴时,一种独属于老牌底蕴氏族培养出来的端庄贵气,是从骨子里就冒出来的。
再加之她生育四公主时伤了身子,太医断言以后再难有孕,恪战不免就对她更多些怜惜,日常也时不时就会去延禧宫坐一坐。
至于裕嫔,她就是纯纯命好了,长相和气质都不出挑,家世也只算凑合,可她出头的时机巧啊,从潜邸到皇宫,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恪战的眼里头去了,
跟了他也有十来年了,却一件让恪战不喜欢不高兴的事儿都没做过,又怎么不算是她的本事呢。
说实话,年世兰能得宠,她那张风华绝代,艳光四射的脸还是占了绝大优势的,要不是她长得实在貌美,在恪战的后宫里,也是很难出头的。
都不用冯若昭出手,单是富察·婉和,就能把她比到地底下去。
不过也没办法,老天爷赏饭吃嘛,能长得好也是她的本事和能力,
毕竟顶级的美貌在任何时代都算是稀缺资源。
所以也不算太稀奇,毕竟在她之前,还有苗沅这个先例呢。
容妃娘娘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心眼和傻白甜,天天就只管在储秀宫养孩子,再就是捣鼓漂亮的衣裳首饰打扮自己,偶尔还会邀请耿云珠和冯若昭办个小宴热闹热闹。
其实也有邀请过宜修的,只是贤贵妃娘娘去过一次之后就再不肯去了,因为她发觉和苗氏过了这么长时间,还是处不来,干脆就不为难自己了。
瞧瞧,万岁爷的后宫美人这么多,各有各的风采,各有各的手段,跟她们比起来,曹琴默又算什么呢?
她太普通了。
普通到让人失去探究的欲望。
围绕在恪战身边的鲜花儿太多了,各个都争鲜斗艳地开着,有的花香,有的花美,有的花是亲手培育的,情分不同寻常。
在这个繁花似锦,娇艳热闹的花园里,曹琴默就像那开在石子小径旁的不知名小花,安静的,青涩的,不引人注目的。
如果能蹲下身细细观察,或许也是能发现这朵小花儿身上的坚韧和些许香气的,
可惜恪战已经没有那个耐心看了,
所以,她也注定走不到人前去。
好运和时机啊,总是缺一不可的。
晚间戌时三刻左右,恪战陪着华嫔用完晚膳,离开了翊坤宫,年世兰站在宫门口,姿态恭顺地行礼,目送着皇帝的步辇离开。
随后不久,一道穿着蓝紫色织花锦旗袍,梳着小两把头的纤细身影,低着头,抽泣着飞快跑离了翊坤宫的大门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