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正二年十月初,除国孝三个月后,咸福宫传出消息,耿贵人晌午请平安脉时被诊出身孕,已两月有余。
帝大喜,下令将耿贵人擢升为嫔,赐封号“裕”,待胎象稳固后移居咸福宫主殿。
十二月底,宜修一大清早就带领后宫众妃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。
离开的时候却黑沉着脸,面无表情的,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美丽女子。
正是已经入宫大半年的年世兰和冯若昭。
等到下午,宜修从养心殿出来后,恪战的后宫中就多了一位年常在和一位冯贵人。
两人同住在长春宫。
长春宫西偏殿
一个梳着双环发髻,瓜子脸大眼睛,瞧着十五六岁的女孩用手帕细细将屋中的茶几板凳擦了又擦之后,才小心地将她的主子迎进里间,只是神色却还是带着些不满。
“这西偏殿狭小背阴不说,屋内的器具也大都陈旧了,瞧着也忒寒酸了些,还没小姐您在家里住得好呢。”
“真是委屈您了。”
年轻女孩低声对着她家小姐抱怨,声音细细嗲嗲的。
而她口中的小姐,正是白天下午刚被封为常在的年世兰。
“好了颂芝”
“让人听见多不好”
年世兰微微皱着眉头,有些不高兴地打断了颂芝的话。
只是她站在殿中间左右看了看,用帕子掩着口鼻,其实也是极嫌弃的。
颂芝见状,忙扶着自家小姐坐下来,随后又从身后带来的几个箱子中翻找出一套金丝描边的茶具和香片,沏了一杯热茶递给了年世兰,看着小姐依旧恹恹的样子,笑着安慰道:
“小姐别生气,您长得美,皇上见过后定会喜欢极了,咱们现在住这里只是暂时的,待您得了皇上的宠爱,升了位分,到时候想住在哪里,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儿吗?”
年世兰听完,却依旧没有太高兴的样子。
“原本想着,得了太后引荐,入宫能很快到皇上身边,哪怕没个名份的,赶在下次选秀前也能处出些感情来。”
“却不想,最后还是拖到这个时候才入了后宫”
“眼看着新一轮选秀也快开始了,到时候...”
年世兰说着,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帕子,同时心里也隐隐后悔。
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参加今年的选秀呢,以她的家世和相貌,是肯定会中选的,哪儿还会在慈宁宫里闷了这么长时间呢。
更何况,这段日子在慈宁宫住下来,她总觉得万岁爷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怪怪的,太后的性子也是别扭的很,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的,远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亲和慈爱。
还有一个处处碍眼的冯若昭!
真是想什么来什么,年世兰正想着她呢,那一头的东偏殿,就传来了窸窸窣窣搬东西的声音。
因着冯若昭的位分比年世兰高,住得东偏殿自然也比西偏殿要大一点儿,被分的宫女太监也比较多,是以打扫收拾的时间也就格外长。
年世兰听着听着,突然就生起气来,美艳娇媚的小脸紧绷着,手一挥,就把颂芝刚拿出来的那套红瓷描金的茶盏摔了出去。
“叮呤咣啷的,真是烦死了!”
“怎么又把本小主和她分到一个宫里了?”
“天天低着头,三句话放不出一个屁来的闷性子,长相又没多出挑,竟也能被夸成大气稳重了?”
“小小的从五品御史家的女孩儿,还是一年前才调进京的小地方出身,凭什么就能压过我成个贵人了?”
年世兰越说越气,在小小的里间摔摔打打地发泄着。
颂芝在一旁看着,又是害怕又是心疼的,片刻后,终是忍不住走上前,扑倒在年世兰脚边小声劝慰着她。
“小主,小主别生气”
“仔细气坏自己个儿身子,为了一个外人,多不值当呢。”
话音一转,又愤愤道,
“定是那个贤妃嫉妒小主您,在慈宁宫的时候就对着您瞧来瞧去的,之后也是她去往养心殿询问的皇上,分配宫室的时候更是如此...”
看着年世兰渐渐停下了动作,低头皱着俊秀的眉毛细细思索。
颂芝心下一松,劝说得更加卖力了。
“小主,贤妃这是怕您一露面,就占尽了皇上的宠爱呢,越是这种时候,咱们越是要小心谨慎着才行啊,贤妃娘娘到底管着宫权,咱们可千万不能被抓了把柄。”
“好小姐,好小主”
“咱们就先忍忍,先忍忍好吗?”
“左右还有老爷在外头撑着,大爷和二爷也都是顶顶有本事的,马上要入朝为官的,眼瞅着咱们年家是要起来了,到时候...”
颂芝紧张地咽了口唾沫,
“到时候小主您的好日子只多不少的,万岁爷也定会看重您,更逞论依您的品貌,得宠不是早晚的事儿吗?”
“奴婢的好小主儿,咱们别生气了?啊?”
年世兰听着,渐渐冷静下来,深呼吸了两下后,慢慢坐在了身下的梨木矮榻上。
“你说得对”
年常在对着颂芝喃喃道,
“我不能生气,这有什么的。”
“父亲和哥哥们不会不管我的。”
“而且...而且万岁爷会喜欢我的”
想起当初茶楼上的惊鸿一瞥,在慈宁宫时的再次相见,
渊渟岳峙的身影,以及那张越发俊朗英气的脸...
年世兰的脸渐渐红了,如晚霞轻染双颊,心也怦怦地跳了起来。
“不...我不能干等着皇上来找我”
年世兰想,
“我应该主动去见他的”
我要告诉他,我有多么的仰慕他,喜欢他...
我还专门请了师傅,去精进了自己的骑术,就是为了有一天,可以走在您的身边...
皇上,世兰一定会让你看到我的!
年世兰握紧拳头,用力挥了出去,为自己加油打气。
寒梅怒绽,银装素裹的时节,恪战心血来潮地想去倚梅园赏景。
原本是邀了宜修同来的,可惜因着乌春这两天有点儿咳嗽,宜修不放心,日日在景仁宫熬着川贝枇杷和红梨汤,一定要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儿子喝完才行。
因为乌春不喜欢喝这种养身汤,嫌它们味道奇怪,如果宜修不亲自盯着他,他老是趁着剪秋她们不注意,就偷偷把汤倒掉。
恪战的邀约送到景仁宫的时候,宜修正在跟乌春因着今天的药汤斗智斗勇,听到苏培盛的传话,犹豫了好一会子,终是叹了口气,遗憾婉拒了。
恪战就独自一人逛起了园子。
哎,不过他可是皇帝哎,皇帝怎么会无聊呢,这皇宫里可到处都是围绕着他的小心思和乐子。
满树绽放的耀眼红梅下,明艳的少女身着一身银紫色织金苏锦宽袖旗袍,外穿一件名贵的胭脂红滚毛大氅,如墨黑发绾成松松的盘辫子,通身的珠光宝气,却搭配得繁简有致,丝毫不显得累赘多余。
但最妙的,却是她鬓边簪的那一支硕大的芍药花,开得富贵又艳丽,灼灼逼人眼,把少女通身的珠翠华裳都压了下去,却更衬得她小脸儿如荷瓣般纤巧。
年世兰的美和柔则还不一样,柔则美在她的娇柔清雅,美在她于清冷出尘中那一抹不食人间烟火似的空灵,如仙如雾。
但年世兰,她美得十分有攻击性,美得灼热又逼人,像开到最盛时的芍药花,繁丽而富贵,称得上国色天香。
而如今,这个美得惊人的韶华少女,正踏着年前的最后一场落雪,站在一簇开得正盛的梅花枝下,娇羞而热烈地冲着他微笑。
恪战就停下了脚步。
“嘶,这么大的芍药花,又是在这个时节,培育出来怕是要费不老少的银子吧”
恪战倚着一旁的树干,抱臂托腮思考,
“年遐龄这个糟老头儿,看着跟个儒生似的老实迂腐,不想对他这个小女儿倒是疼得很。”
“看年氏这一身的打扮,啧啧啧,怕不是把一半的家底都给这个女儿了吧。”
“不过年遐龄长得干柴瘦巴的,两个儿子也没说多引人注目,怎么生的这个女儿就这么会长呢?”
“确实挺漂亮,不怪想要进宫了。”
这么想着,恪战看着站在树下,已经笑得有些僵硬的女孩,笑眯眯地开口了。
“你是哪个宫的啊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