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梅用手紧紧捂着嘴,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,几乎要撞破肋骨。她第一次如此清晰、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“石头”身上那截然不同的、可怕的一面。他不是傻,他绝不是普通的痴傻!他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、速度,还有那冰冷无情的眼神……他只是……忘了自己是谁?或者说,有什么东西,将他真正的自己封锁、尘封了起来?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后怕、震惊、感激,以及更深沉、更强烈的担忧的复杂情感,在她心中剧烈地翻涌、冲撞。
王癞子和黑风,今日吃了如此大亏,颜面尽失,还废了一条手臂,他们……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!下一次,他们带来的,恐怕就不仅仅是棍棒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下来,走上前,轻轻拉住“石头”那双依旧温热、却刚刚瞬间爆发出恐怖力量的粗糙手掌。那手掌传来的稳定温度,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。“石头,我们……我们得快些回家。这里不能待了。”她的声音里,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。
“石头”顺从地被她拉着,眼神恢复了平日的空洞与温顺,亦步亦趋地跟着她,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化身煞神、睥睨众人的存在,只是日光透过林隙产生的、一场短暂而虚幻的错觉。
山风吹过幽深的山涧,带来远处逃窜者隐约的哀嚎,也带来了淡淡的、尚未散去的血腥气息。这气息,无声地预示着,一场远比今日更加猛烈、更加凶险的风暴,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栖霞山下,悄然酝酿,蓄势待发。
黑风赌坊的后堂,光线昏暗,弥漫着一股劣质金疮药与新鲜血腥气混杂的、令人作呕的味道。黑风仰面躺在一张硬木板床上,脸色蜡黄,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。他的右臂被几块粗糙的木板和布条胡乱固定着,镇上唯一那个半吊子郎中刚才说了,骨头碎得厉害,就算勉强接上,往后这只手也使不上大力气,等于是废了大半。钻心蚀骨的疼痛,混合着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与滔天恨意,让他那张本就横肉堆积的脸,彻底扭曲得如同恶鬼。
王癞子瑟缩在墙角,战战兢兢地又把山涧里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,重点描绘了“傻子”是如何“突然发狂”、“力大无穷”、“眼神邪门得跟山魈似的”。
“废物!全他妈是一群废物!”黑风疼得倒抽冷气,声音嘶哑如同破锣,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,“一个没脑子的傻子!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!就把你们十几号人吓得屁滚尿流?老子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?!”
“黑……黑风哥,那……那傻子真不是一般人啊!”一个参与了山涧之事的打手,脸上还带着未褪的惊惧,心有余悸地辩解道,“他那眼神……看一眼,就跟掉进冰窟窿似的,浑身的血都凉了!出手太快了,根本看不清……”
“不是一般人?”黑风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紧了床沿,指节捏得发白,三角眼中闪烁着怨毒而疯狂的光芒,“再不是一般人,他也是个血肉做的!没听说他能刀枪不入!敢废老子一条胳膊……我要他死!要他死无全尸!还有春梅那个小贱人……老子要当着他面,活活弄死她!让他看着!”极致的羞辱和身体上的剧痛,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理智,让他彻底抛弃了任何顾忌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残忍的报复欲望。
他立刻挣扎着坐起,忍着剧痛,嘶声下令召集手下所有还能动的打手。算上惊魂未定的王癞子,勉强凑了十二三个人。这一次,他没有再让人拿棍棒,而是直接让手下翻出了压箱底的、平时用来震慑场子的几把豁了口的砍刀和铁尺。他要用最直接、最血腥的方式,踏平那间破茅草屋,用那傻子和春梅的血,重新树立他在栖霞镇说一不二的威严!
午后,慵懒的阳光带着春末特有的暖意,均匀地洒在栖霞镇错落的屋舍和青石板路上。春梅家的小院里,一片难得的宁静祥和。新采的草药摊开在竹席上晾晒,散发出混合着泥土与草木的淡淡清香。奶奶坐在门槛边的矮竹凳上,眯着昏花的眼睛,享受着这难得的暖阳,手中摸索着缝补一件旧衣裳。春梅在院角的简陋灶台边忙碌着,清洗着几棵野菜,准备做一顿简单的晚饭。锅里冒着袅袅热气,带着食物的微香。“石头”依旧如往常一样,安静地坐在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磨盘上,目光空茫地望着院墙外那棵老槐树随风轻摇的枝叶,仿佛昨日山涧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,只是遥远而不真切的梦境,未曾在他空洞的世界里留下任何痕迹。
然而,这脆弱的宁静,如同阳光下晶莹的露珠,瞬间就被粗暴地碾碎。
“砰——!!!”
一声巨响,那扇本就单薄的院门,被一只穿着硬底靴的大脚猛地踹开!腐朽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,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土墙上,震落下簌簌灰尘。黑风用一块布吊着那条废了的胳膊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一马当先,带着十几个手持明晃晃砍刀铁尺、满脸横肉的打手,如同潮水般凶神恶煞地涌了进来!小小的院子瞬间被这些充满戾气的身影塞得满满当当,水泄不通。温暖的阳光被他们高大的身躯遮挡,院子里骤然暗了下来,取而代之的,是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气。
奶奶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凶神恶煞的人群吓得浑身一哆嗦,手中的针线篓子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针线滚落一地。
春梅脸色“唰”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,手中的水瓢脱手掉落,哐当一声砸在石板上,水花四溅。她最恐惧、最不愿面对的一幕,终究还是来了。她几乎是本能地,将目光投向磨盘石上的“石头”。只见他原本松垮的身体,在一瞬间绷紧如弓,那双总是空洞无神的眼睛,骤然聚焦,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锥子,精准地钉在了为首的黑风脸上。
“老东西,滚一边去!”一个打手嫌奶奶挡路,不耐烦地伸手狠狠一推。年迈体弱的老人哪里经得住这一下,惊呼一声,踉跄着向旁边跌倒,额头磕在旁边的柴堆上,顿时渗出鲜血。
“奶奶!”春梅凄厉地尖叫一声,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搀扶,却被两个狞笑着的打手横身拦住,动弹不得。
黑风的目光,先是在春梅因为惊恐和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脯上淫邪地停留了一瞬,随即转向“石头”,那目光里只剩下刻骨的怨毒与残忍。“傻子!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你闯进来!今天,老子就送你上西天!给我上!先剁了这个不知死活的狗东西!”
七八个手持利器的打手得了命令,发出一声怪叫,挥舞着砍刀铁尺,从几个方向同时朝着“石头”恶狠狠地扑去!他们昨日吃了大亏,今日不敢再有丝毫大意,一出手便是直奔要害的杀招,刀刃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。
“石头”动了!他不再像昨日那般等待,而是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、彻底释放了凶性的远古凶兽,从磨盘石上骤然弹射而起!速度之快,在原地甚至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残影!他没有选择退避,而是迎着那片刀光棍影,悍然冲入了人群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