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霄塔偏殿,森然矗立。
其内,无数面历经百年岁月的巨大铜镜以某种隐秘的规律阵列排布,构成了一个庞大而令人心悸的镜阵。
这些铜镜并非凡品,镜面幽深,边缘镌刻着繁复的云雷纹与早已失传的符咒,在塔内幽暗跳动的烛火下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晕。
流转不定,仿佛无数只窥探人心的冰冷眼眸,将这偏殿化为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审判之笼。
这镜阵,乃是前朝遗留之地宫秘术的复用,本有迷幻困敌、动摇心神之效,此刻却成了照见虚伪、撕破假面的绝佳之场。
虞槿,或者说,顶着“沈璃”面容的她,正立于镜阵中央。
她指尖微颤,轻轻抚摸着那张光滑细腻、与她昔日容颜截然不同却无比熟悉的脸庞——这属于她那位“好妹妹”沈璃的脸。
触感真实,肌理温热,苗疆秘传的“画皮术”堪称鬼斧神工,几乎做到了天衣无缝。
几乎。
她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迷醉与不安。
权力、地位、那个如同九天皓月般清冷又尊贵的男人……似乎都因这张脸而触手可及。
然而,这份迷醉很快被镜中异象击得粉碎。
镜中倒映着的“沈璃”面容,那锁骨上方一寸,原本只应在真正沈璃身上显现的、象征着某种隐秘传承或命运的金凰刺青,竟在此刻微微发热,继而如同被无形之火灼烧般扭曲起来!
金色的纹路在幽暗镜光下仿佛困于皮下的活物,挣扎欲破皮而出!
带来一阵阵心悸的灼痛。
“苗疆的‘画皮术’再精妙,窃来的容颜,终究是镜花水月……”
虞槿喃喃自语,声音干涩,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与不甘。
她指尖用力,几乎要掐入锁骨下的皮肉,试图压下那诡异的躁动。
“遮得住皮相,莫非……遮不住命骨?难道真的……天意如此?”
就在她心神剧震、全副注意力都被那刺青异象吸引的刹那,殿内光影悄无声息地流转。
真正的沈璃,如同暗夜中诞生的魅影,自重重镜阵之后缓步转出。
她一身夜行衣袂,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,唯有那双眸子,清冷如寒潭映星,锐利如淬冰刀锋,穿透虚幻,直刺本源。
她手中并无甚磁光棱镜,取而代之的,是一面更为古朴神秘的铜镜,镜框缠绕着古老的蟠螭纹,镜面却异常光洁,隐隐流动着内敛的光华。
仿佛能吸纳周围一切光线,又能在下一刻将其化为洞穿虚妄的利芒。
“姐姐既然这般喜欢照镜子…”
沈璃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、近乎残忍的穿透力,在这寂静的镜殿中层层回荡,敲打着虞槿紧绷的神经。
“何不照得更透彻些?也好瞧瞧,自己骨头里……究竟藏着多少脏污!”
话音未落,她手中那面古镜微倾,角度刁钻至极,恰好承接并汇聚了周遭铜镜阵列折射而来的所有幽光——
并非炽烈光束,而是一种清冷如月辉、却又深邃能窥见内里脉络的奇异光华,不偏不倚,正正笼罩在虞槿锁骨处那扭曲的金凰刺青之上!
“呃啊——!”
虞槿猝不及防,发出一声痛苦短促的惊呼。
那清冷光华照拂之下,她只觉那处皮肉下的骨头都在颤栗哀鸣,并非灼烧,却是一种更令人恐惧的、仿佛被从里到外彻底看穿、无所遁形的冰寒刺痛!
那金凰刺青扭曲得愈发剧烈,颜色变得暗沉,甚至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乌黑。
更令人骇然的是,在那古镜汇聚的冷光笼罩下,虞槿那张与沈璃别无二致的脸庞皮下,竟似乎有无数极细密的、暗红色的经络脉络隐隐浮现、扭动,构成一个模糊而狰狞的图案——那竟是一只仰天啸月的北狄狼图腾!
而那狼图腾的心脏位置,一点冰冷的青铜幽光深深嵌入,若隐若现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
沈璃眸光骤寒,唇角勾起一抹淬冰的冷笑,“北狄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,竟将这关键的物事……种到你的脸皮下了?”
她话音未落,手腕猛地一振,那面古朴铜镜竟脱手而出,并非直击虞槿,而是裹挟着一股巧劲,呼啸着撞向那被冷光映照得无所遁形的、浮于虞槿面皮下的暗红神经脉络与狼图腾虚影!
“嘭”的一声闷响,并非镜碎之声,而是那光影构成的脉络图腾被铜镜上蕴含的某种破邪之力骤然击散!
铜镜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稳稳回旋落回沈璃手中。
而与此同时,一点冰冷之物从虞槿刺痛的脸颊皮下被那股力量逼出,“当啷”一声脆响,坠落于地——正是半枚雕刻着奇异齿痕的青铜密钥!
虞槿捂着脸惨叫出声,那痛苦并非全然来自皮肉,更多是源于阴谋被彻底撕开的惊惧与绝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