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星电话屏幕上定格的画面,像一把冰冷的匕首,刺穿了地下室里短暂的、虚假的平静。陈默那双被仇恨和绝望彻底点燃的眼睛,他手中那把颤抖却坚决的手枪,以及神秘男人额角渗出的细微汗珠——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。
林夕的呼吸停滞了。她能看到陈默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因为极度用力而泛白,那细微的颤抖仿佛直接传递到了她的心脏,引发一阵剧烈的绞痛。
他要杀了那个唯一可能保护他们的人!
因为恨。
因为那个由她父亲种下、如今已长成参天巨树的恨!
“不……”林夕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低吟,下意识地就要朝着阶梯冲去。她必须阻止他!
“夕夕!别去!”林天明却猛地扑过来,死死抱住了她的腿,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外面太危险了!而且……你没看到吗?他恨我入骨!你出去只会更刺激他!让我去……该我去……”
“你去?”林夕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父亲,“你去送死吗?!”
“这是我欠他的!我欠他们陈家的!”林天明抬起头,脸上泪水纵横,那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更加巨大的赎罪冲动的扭曲表情,“如果我的命……能让他冷静下来,能换你们一线生机……值了!”
他猛地推开林夕,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佝偻着背,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,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、走向刑场般的平静,踉跄着朝阶梯走去。
墙边那两个被激光锁定的枪手警惕地看着他,但不敢动弹。
“爸!”林夕惊骇地想要拉住他。
但林天明甩开了她的手。他走到阶梯下,深吸了一口气,仰起头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上方那片黑暗的、通往地面的入口,嘶哑地、颤抖地喊道:
“陈默!我是林天明!你要找的人是我!别为难别人!我……我出来了!”
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,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一种令人心碎的卑微。
地下室里一片死寂。
卫星电话的屏幕里,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震!他像是被电流击中,持枪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猛地转头看向地下室入口的方向。那双被仇恨充斥的眼睛里,瞬间翻涌起更加复杂的、难以置信的、近乎狰狞的情绪。
神秘男人也趁着他这一瞬间的分神,身体肌肉微微绷紧,似乎寻找着反击的机会,但陈默的枪口很快又死死地对准了他,逼得他不敢妄动。
脚步声。
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,从阶梯上方传来。
一下,一下,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首先出现的是一双沾满泥泞的、破旧的帆布鞋,然后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……陈默的身影,一步一步,从黑暗中显现出来。
他走下了阶梯。
他直接越过了那个被麻醉针放倒的枪手,对墙边两个被激光指着的人视若无睹,甚至对角落里那台诡异的卫星电话和隐藏的武器系统也毫无反应。
他的整个世界,仿佛只剩下那个站在地下室中央、瑟瑟发抖、满脸泪痕的中年男人——林天明。
他的枪口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从神秘男人的方向,移了过来。最终,稳稳地、精准地,指向了林天明的额头。
空气仿佛被抽干了。连那细微的机械嗡鸣声似乎都消失了。
林夕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,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才没有尖叫出来。她看到父亲闭上眼睛,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,却依然没有后退一步。
“为什么?”
陈默开口了。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却蕴含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巨大能量。
“……”林天明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泪水不断滑落。
“看着我!”陈默猛地咆哮起来,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,在小小的地下室里炸开,“看着我!告诉我!为什么?!为什么明知有危险却不坚持?!为什么拿了我爸用命换来的证据还要签字?!为什么你们能活得这么好?!而我爸死了!我妹妹死了!我妈也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,巨大的悲痛扼住了他的喉咙,持枪的手抖得更加厉害,眼圈赤红,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,所有的液体仿佛都化作了焚心的怒火。
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林天明终于崩溃了,他瘫跪在地上,泣不成声,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最无用也最沉重的字眼,“我害怕……我懦弱……他们拿你爷爷奶奶的病威胁我……拿前途威胁我……我……我不是人……我该死……”
他语无伦次地忏悔着,将当年的恐惧、懦弱、贪婪和盘托出,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剐自己的心。
陈默死死地盯着他,听着他破碎的忏悔,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着。仇恨和某种……无法言喻的、更深沉的悲哀,在他眼中疯狂交战。
枪口,依旧没有离开林天明的额头。
“那场大火呢?”陈默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,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,“也是你们放的?为了灭口?为了那些证据?”
“不!不是!”林天明猛地抬起头,急切地否认,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除了恐惧和悔恨之外的情绪——一种急于澄清什么的激动,“那件事我真的不知道!我也是后来才猜到的!是吴振雄!是他背后的人!他们发现你父亲可能还留下了别的备份,怕你母亲清醒过来会说什么,所以才……才下了毒手!我真的不知情!我如果早知道……我如果早知道他们会……”
他的辩解苍白无力,甚至听起来像是在推卸责任。
陈默眼中的寒意更盛,那刚刚因为忏悔而升起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动摇,瞬间再次被冰冷的恨意覆盖。他的手指,再次扣紧了扳机。
“不知情?一句不知情就能洗清你的罪吗?!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哭腔的怒吼,“如果不是你当初的妥协和隐瞒!如果不是你拿了我爸用命换来的证据!他们怎么会盯上我家!怎么会发生后面这一切?!你是帮凶!林天明!你是害死我全家的帮凶!”
这句指控,像最终的判决,狠狠砸在林天明头上,也砸在林夕的心上。
林天明彻底瘫软下去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,再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,只是无力地、绝望地啜泣着。
陈默的手臂伸直,枪口稳稳地抵在了林天明的额头上。冰冷的金属触感,让林天明猛地一颤。
地下室里,所有声音都消失了。
林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,不敢再看。
神秘男人身体微微前倾,眼神锐利如鹰,似乎在计算着一切可能阻止的机会,但风险极大。
墙上那两个枪手甚至屏住了呼吸。
只有陈默粗重的、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喘息声,清晰可闻。
时间,仿佛被拉长成了一个世纪。
就在那扣动扳机的压力即将达到顶点的刹那——
“陈默。”
一个极其轻微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,响了起来。
不是林天明,不是神秘男人,也不是林夕。
声音来自——桌子上那个证物袋的方向?
不,是来自证物袋旁边,那台一直沉默的卫星电话。
但这次,不再是电子合成音。
而是一个温和的、略带疲惫的、却让陈默和林天明都瞬间如遭雷击的——
成年男人的声音。
那个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沧桑和沉淀,轻轻地、却又无比沉重地,叫出了他的名字:
“小默。”
“把枪放下。”
陈默的身体猛地僵住,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!他持枪的手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,剧烈地颤抖起来,瞳孔放大到极致,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、难以置信和……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!
他猛地转过头,看向那台卫星电话,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景象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破碎不堪,“你……你是谁?!”
卫星电话的屏幕上,雪花点闪烁了几下,缓缓浮现出一张——黑白的工作证照片。
照片上的男人戴着眼镜,目光温和而坚定,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、疲惫的笑意。
照片下方,是清晰的姓名——
陈建国。
陈默的父亲。
那个在很多年前,就已经死于那场爆炸的男人。
他的声音,穿越了生死和电波,再次响彻在这个绝望的地下室:
“孩子,看着我。我留给你的星星,不是让你用来凝视深渊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