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顾门门主李相夷归来已两日。
书房内,堆积如山的卷宗信笺已矮下去大半。李相夷坐于案后,指尖掠过最后一封待查看的文件,俊朗眉宇间虽有一丝倦色,但眸光依旧清亮锐利,如出鞘利剑。
他搁下笔,身体微微后靠,舒了口气。总算将这段时日积压的门务处理得七七八八。虽说离山一月,门中最大之事便是寻他这位门主,但他既回,诸多需盟主定夺、门主批示的事务便纷至沓来,容不得半分懈怠。
“门主,”院主之一纪汉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“您吩咐的事情都已安排下去了。”
“进。”李相夷应道。
纪汉佛推门而入,见案上景象,笑道:“门主辛苦,这般效率,我等望尘莫及。”
“纪大哥说笑了,不过是些分内之事。”李相夷起身,活动了一下手腕,“积压之事虽多,所幸并无真正棘手的难题。我已按轻重缓急分类,还需诸位院主多多费心。”
他将分好的几沓信笺指给纪汉佛看:“这几件,是寻常跑腿勘察之事,我已让紫衿去安排得力门人办理。旁边这些,涉及各院协作,纪大哥你统筹安排便好。至于最边上那几封……”李相夷拿起那薄薄的几份,“需我亲自走一趟。其中,绣玉谷皆是女弟子,我一人前往恐有不便,需一位兄弟同行。”
纪汉佛沉吟片刻,逐一分析:“二门主单孤刀外出未归,肖护法需留守门中处理您刚分配的事务,我与白江鹑也需分头处理那几个合作案,石水虽是女子,但让她随您去绣玉谷……似乎也不太妥当,毕竟那是人家清修之地。况且,乔姑娘那边……”
他话未说尽,意思却明了。李相夷与乔婉娩关系亲近,江湖皆知,若带石水同行,难免惹来闲话,让乔婉娩忧心。
李相夷摆手:“我明白。那就让彼丘随我走一趟吧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纪汉佛点头,“我这就去通知彼丘,让他早作准备。”
“有劳纪大哥。”
送走纪汉佛,李相夷并未立刻休息。他行至窗边,目光掠过窗外明媚阳光,思绪却飘向了房间内侧那面看似寻常的墙壁之后。
那里有一间密室,如今里面,正藏着一个人——穆凌尘。
那日山谷相遇时,穆凌尘动用仙力封印地缝,遭受反噬,伤势极重。虽得凝霜珠暂缓,又是他带着穆凌尘寻了灵气充裕之地调息,服下些灵丹,但终究未完全恢复。被他劝来四顾门后,穆凌尘便取出了一颗聚灵珠,配合凝霜珠,方能缓慢凝聚此地天道压制下难以汲取的仙力,同时勉强镇压体内残余的诡异媚毒。
回来后穆凌尘便闭关疗伤。李相夷将人开会了后用内功震出个密室供他使用。这一进去,便是好几日,再无动静。
“也不知他情况如何了……”李相夷心下暗忖。穆凌尘为人清冷疏离,甚少言及自身状况,越是如此,李相夷越是放心不下。那日地缝旁,穆凌尘白衣染血、力竭虚弱的模样,在他脑中挥之不去。
他收敛心神,决定先去探望一下乔婉娩。归来匆忙,只见了一面,说了几句关切之语便投入门务之中,明日又要外出,于情于理都该去说一声。
乔婉娩的院落清幽雅致,她本人正坐在院中石凳上烹茶,见李相夷来了,柔婉一笑:“相夷,事情都处理完了?”
“大致已定。”李相夷在她对面坐下,“明日需外出几日,去一趟绣玉谷,彼丘与我同去。特来告知你一声。”
乔婉娩斟了杯茶推给他:“路上小心。绣玉谷虽多是女子,但在江湖上地位超然,谷主性情也有些孤高清傲,你万事当以和为贵。”
“我晓得。”李相夷点头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,茶香清冽,是他喜欢的味道,“阿娩,你的喘症……这月余可还好?我不在时,可有发作?”
乔婉娩轻轻摇头:“还好,备着的药都够用,未曾严重发作。你不必总挂心我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李相夷放下心来。他与乔婉娩相识于微时,江湖人多以为他们是郎才女貌的一对,但唯有他们自己知晓,彼此之间更似亲人知己,守礼而克制,从无越矩之举。李相夷敬她护她,却似乎总少了那份炽热心动。
又闲谈几句门中趣事,李相夷便起身告辞:“那你好生休息,我回去准备明日出行之事。”
“嗯,早去早回。”乔婉娩送至院门,目光温柔。
离开乔婉娩的院子,李相夷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,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,他走到密室石门前,犹豫片刻,还是启动了机关。
石门缓缓开启,发出沉闷的摩擦声。密室内光线昏暗,仅靠悬浮的凝霜珠与聚灵珠散发微光。穆凌尘正盘膝坐在中央蒲团上,双眸紧闭,显然正处于入定状态。
李相夷的闯入,似乎惊扰了他。那双清冷的眸子倏地睁开,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,眉头微蹙,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,身体却仍维持着盘坐姿势,未动分毫。
李相夷被他那明显带着疏离和疑问的目光看得一怔,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,竟有些无措。他清了清嗓子,压下那丝异样,开口道:“那个……你好点了吗?”语气有些不自然,“外面……外面天气不错,秋高气爽的,总闷在这里也无益,出来转转吧。”
说着,他几步走到穆凌尘身边,伸出手就想将他拉起来。
穆凌尘却迅速抬手,避开了他的接触,声音平淡无波:“我好多了。此地甚好,无需出门。”他的目光扫过石室角落小几上原封不动的早膳,补充道,“再者,我早已辟谷,日后吃食不必再送。”
李相夷的手僵在半空,视线也随之落到那些自己清晨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、精致却冰冷的点心和清粥上,脸色瞬间有些难看。他一片好心,竟被如此直白地拒绝。
“你……”他语塞片刻,有些赌气又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,“我明日要外出几日,最晚十天后才能回来。你的那个……嗯……”他意指穆凌尘体内需靠他纯阳内力偶尔疏导方能彻底平息的媚毒,一时不知如何措辞,“没问题吧?”
穆凌尘闻言,脸上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,幸而密室昏暗,完美遮掩了他的窘迫。他避重就轻,声音依旧清冷:“嗯,你去吧,无需担心我。”
两人之间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尴尬。李相夷看着穆凌尘那副油盐不进、仿佛要与世隔绝的模样,那股子桀骜劲儿又上来了,不死心地突然出手,迅疾如电般抓住了穆凌尘的手腕。
“还是跟我出去转转!”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,“现下正好午后,门中弟子多在午休,比较清净。而且,我不在这几日,你若有什么急需之物,也好提前认认路,免得找不到地方。”
穆凌尘手腕被擒,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力道,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。他深知李相夷性情固执,认定之事难以更改。他不再挣扎,只不动声色地运转微薄仙力,开启了隐匿玉佩,淡声道:“前方带路。”身影随之消失在空气中。
李相夷看着自己再次落空的手,以及眼前空无一人的景象,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,忍不住抱怨:“我是什么脏东西吗?碰都不能碰一下?”
隐匿中的穆凌尘却不为所动,只淡淡道:“走,还是不走?”
李相夷没辙,只得悻悻然转身,率先走出密室。他一边走,一边对着身侧空气介绍:“这里是议事厅,平日几位院主与我常在此商议要事……那边是药堂,库房里有些珍稀药材,你若需要什么,可自行来寻……”他存了几分想整穆凌尘的心思。
走了没几步,经过一处月亮门时,李相夷眼底掠过一丝狡黠。他故意装作忽然想起什么,猛地折返转身,快步跨入月亮门内——他笃定穆凌尘就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。
果然!
下一瞬,他撞入一个微凉而带着淡淡清冽气息的“怀抱”。脸颊贴上另一侧细腻却冰凉的肌肤,那猝不及防的触感,让李相夷心尖猛地一颤,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流遍四肢百骸。
鬼使神差地,李相夷非但没立刻退开,反而侧过脸,用自己的唇瓣极快极轻地在那片微凉的脸颊上蹭了一下。
“抱歉!”他旋即站直身体,语气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慌乱,仿佛真是无心之失,“忘记跟你说这里拐进去是演武场了。”话音未落,他的手已再次精准地抓住了穆凌尘隐匿状态下的手腕,这次用了些力道,不容他轻易挣脱。
不等穆凌尘出声拒绝,李相夷便强拉着人往演武场走去。“既来了,也带你看看我四顾门弟子平日练功的地方。”
隐匿中的穆凌尘,脸颊直至耳根都已烧得通红。方才那一下轻蹭,唇瓣柔软温热的触感犹如触电,让他浑身一僵。体内被强行镇压的媚毒仿佛被投入火星的干柴,猛地躁动起来,冲击着识海中那本就因仙力不足而略显薄弱的禁制牢笼。他险些控制不住闷哼出声,全靠强大意志力才勉强压下那股骤然翻涌的异样燥热。
此刻手腕又被李相夷紧紧攥住,那灼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,更是火上浇油。穆凌尘声音变得有些生硬,试图抽回手:“不必如此。”
李相夷却义正辞严,握得更紧:“从这里运起轻功去后山最近!我这不是怕你跟丢了嘛!”他抬起手,看了看自己那仿佛握着空气的手,理直气壮道,“你别乱动,快点走啦,带你去后山逛逛我们就回去。”
说罢,不容分说,脚下施展婆娑步,身形如一道红云,轻盈掠上房顶,拉着穆凌尘便向后山方向疾奔而去。
穆凌尘被他强行带着凌空飞渡,心下无奈,只得暗自运转仙力,跟上他的速度,同时还要分心竭力压制体内再次蠢蠢欲动的媚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