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沼泽死寂的等待与缓慢的自我修复中流逝。雷啸背靠着那弹性令人不安的暗红色苔藓土丘,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调息状态。蓝色蘑菇的效果在持续,虽然无法治愈重伤,但确实有效地安抚了她体内混乱的能量,削弱了痛苦,让她得以集中那点可怜的精神力,引导着源池残留的能量和自身微弱的生命力量,优先修复最关键的内脏损伤和稳定骨折处。
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,如同用绣花针去缝合崩裂的山河。生命力流失的阴影依旧笼罩,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提醒她时间并不站在她这一边。
期间,沼泽并非全然死寂。
她曾看到一群长着翅膀、如同剥皮蝙蝠般的生物,尖叫着从惨绿色的天空中掠过,扑向远处水面,抓起一条挣扎的、满口利齿的怪鱼,瞬间分食殆尽。
她也曾注意到,不远处那株猪笼草般的植物,用香甜的气味引诱了一只体型硕大、甲壳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甲虫,然后猛地合拢巨口,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咀嚼声。
更有一次,那道一直在附近水域游弋的巨大阴影,似乎被什么吸引,缓缓靠近了土丘。隔着浑浊的污水,雷啸能隐约看到那是一片如同放大了千百倍的水蛭般的躯体,布满了吸盘和惨白的环节,散发出的气息让她灵魂都在战栗。幸好,那怪物似乎对土丘和上面的苔藓不感兴趣,徘徊片刻后,又缓缓沉入了深水区。
每一次外界的变化,都让雷啸的心提到嗓子眼,又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气息,如同真正的石头。她就像闯入猛兽巢穴的伤者,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,不敢发出任何可能引来注意的声响。
第三天(或许只是她感觉中的第三天),就在她刚刚引导能量完成一次对肋骨的初步固定,精神稍有松懈时——
“沙…沙沙…”
一阵极其轻微、却不同于风吹苔藓的摩擦声,从土丘另一侧的阴影处传来!
有东西!
雷啸瞬间绷紧,仅存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藏在身下的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,呼吸屏住,目光锐利如刀地投向声音来源。
黑暗中,两点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、如同鬼火般的幽绿色光芒,缓缓亮起。那光芒带着一种…好奇?或者说,评估?
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生物。
那“东西”似乎也在观察她。片刻后,它缓缓地从阴影中…“流”了出来。
是的,流。
那并非实体,更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、半透明的幽绿色烟雾,大约有脸盆大小,形态在不断变化,时而如同扭曲的人脸,时而又化作难以名状的几何图形。它的核心,就是那两点幽绿的光芒,如同眼睛。
它没有攻击性,只是悬浮在离地半米的空中,围绕着雷啸所在的土丘,缓慢地、无声地飘荡着,那幽绿的目光始终落在雷啸身上,带着一种非人的、纯粹的观察意味。
这是什么?能量生命?残魂?还是某种未知的规则造物?
雷啸心中警铃大作,但不敢轻举妄动。对方没有表现出敌意,而且其形态也让她无从攻击。她只能保持绝对的静止,用冰冷而警惕的目光,回敬着对方的“审视”。
那幽绿烟雾“看”了她很久,似乎在确认着什么。然后,它做出了一个让雷啸意想不到的举动。
它缓缓飘到土丘边缘,那里生长着几簇雷啸之前没有注意到的、散发着淡黄色微光的、如同地衣般的植物。烟雾般的触须(如果那可以称为触须的话)轻轻拂过那些地衣,地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生长了一点点,散发出的光芒也明亮了一丝。
紧接着,它又飘到雷啸之前喝水的那处岩石缝隙旁,烟雾渗入缝隙,片刻后,那渗水的速度,似乎…加快了一点点?
它在…“滋养”这片土丘?
雷啸愣住了。这个诡异的能量体,似乎将这片土丘视作了它的“领地”或者“花园”?而自己这个闯入的伤者,在它眼中,或许只是花园里一块比较特别的“石头”或者…一株新长出来的“蘑菇”?
它没有敌意,只是因为“领地”里多了个新东西而感到好奇,并且…似乎在履行某种“照料”的职责?
这个发现,让雷啸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,但警惕并未消失。谁也不知道这诡异的平衡能维持多久。
接下来的时间,那团幽绿烟雾似乎默认了雷啸的存在。它不再紧盯着她,而是如同一个尽职的园丁,时而飘去滋养那些发光植物,时而没入水中(它似乎不惧那污浊的河水),不知在做些什么,时而又会悬浮在土丘上空,那幽绿的目光扫过整个沼泽,仿佛在警戒。
雷啸乐得如此。她继续着自己的修复工作,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个意外的“邻居”。她发现,只要她不试图离开土丘,或者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,那幽绿烟雾就对她视而不见。
一种基于互不侵犯和某种…共生?关系的脆弱平衡,在这片绝望的沼泽中,意外地建立了起来。
这平衡,能让她争取到宝贵的恢复时间。
但雷啸知道,这只是暂时的。她必须尽快恢复一定的行动能力,然后离开这里,继续寻找下游的出路。这片沼泽,这个诡异的“邻居”,都只是她求生路上的一个插曲。
风昊用命换来的机会,不能浪费在这短暂的安宁里。
她闭上眼睛,更加专注地引导着体内那微弱的力量,与时间,也与死神,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赛跑。
手掌中,那块写着【下游。活】的布条,已经被她的体温和汗水浸得柔软,上面的字迹,却仿佛更加深刻地,烙印进了她的灵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