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昊的苏醒并未给木筏带来多少轻松的气氛,反而像是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,激起了更深沉的、无声的涟漪。他靠坐在那里,大部分时间沉默着,右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板上划动着,推演天赋如同受损的精密仪器,在后台缓慢而滞涩地运行,尝试重新构建周围的环境模型和团队状态评估。
他的左半身依旧被剧痛缠绕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初步愈合的肋骨,带来针扎般的刺痛。但这物理上的痛苦,远不及他感知到的团队内部那无形的裂痕。
雷啸变得更加沉默,警戒时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,眼神锐利地扫视海面,却刻意回避与风昊和云希的目光接触。她擦拭骨刃的频率更高,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。那日强行引动云希天赋的决断,像一根刺,扎在她惯于依靠力量和直觉行事的原则上,让她在面对风昊那过于冷静(甚至可以说是冷漠)的审视时,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…不适。
陈原则像个惊弓之鸟,小心翼翼地周旋在三个状态异常的同伴之间。他既要照顾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平稳的风昊,又要时刻关注云希的状况,还要承受着雷啸那无形中散发出的低气压。他感觉自己像走在绷紧的钢丝上,稍有不慎,脚下那脆弱的平衡就会彻底崩断。
而被所有人关注的焦点——云希,在昏迷的第三天,开始出现新的变化。
她不再只是安静地沉睡,而是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境。她的眉头紧锁,嘴唇无声地翕动,偶尔会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。
“…光…好多光…”
“…不要…走…”
“…责任…我的责任…”
这些破碎的词语,如同风中飘散的蒲公英种子,零落而难以捕捉。但每一次,当这些呓语出现时,她放在身侧的手指会微微蜷缩,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虚无的东西。
陈原试图从中解读出一些信息,却只觉得更加困惑。“光”、“不要走”或许还能理解为对某种美好或失去之物的眷恋,但“责任”?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人,为何会在梦境中反复提及“责任”?
风昊也注意到了这些呓语。他的推演天赋虽然受损,但基础的分析能力仍在。他让陈原尽可能记录下云希每一个模糊的音节和对应的细微动作。
“建立关联模型。”风昊的声音依旧沙哑,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,但指令清晰,“词汇频率,音节组合,肢体反应强度。尝试匹配已知信息库。”
他知道这可能是徒劳。记忆的迷宫崩塌后,留下的碎片往往毫无逻辑可言。但这几乎是目前唯一能窥探云希内心世界残骸的途径。
陈原依言照做,用捡来的炭笔在相对平整的木片上艰难地记录着。这枯燥而细致的工作,反而让他暂时从焦虑中解脱出来,沉浸在对未知符号的解读里。
与此同时,风昊也开始尝试进行最低限度的身体复健。他用右手支撑,一点点挪动身体,活动着未受伤的右腿和右臂。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大量的虚汗,但他进行得一丝不苟,仿佛在执行某个预设的程序。他需要尽快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,哪怕只是能够独立移动和进行最简单的观察。团队的导航和决策不能长时间空缺。
雷啸远远地看着风昊那艰难却无比坚定的复健动作,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。她没有上前帮忙,也没有出言嘲讽。只是握着骨刃的手,更紧了几分。
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。
云希的呓语变得格外频繁和清晰起来。
“…塔…好高的塔…”
“…错了…我们都错了…”
“…必须…阻止…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…恐惧!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,仿佛在梦中被什么东西追赶!
“塔?”陈原记录的手一顿,猛地抬头看向风昊。
风昊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。“塔”这个意象,在他们当前的世界里,只有一个指向——通天塔!
云希在失忆前,就知道通天塔?她甚至可能…知道一些关于塔的、不为人知的秘密?“错了”、“阻止”…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,透出一股不祥的意味。
难道她记忆的缺失,不仅仅是因为精神透支,还可能…与她对通天塔的认知有关?
就在风昊的推演试图将这些碎片与之前亡灵低语中捕获的关于“囚笼”、“假规则”的信息进行拼接时——
云希猛地睁开了眼睛!
不是茫然,不是空洞。
而是一种极致的、仿佛看到了某种无法承受之恐怖的…惊悸!
她直勾勾地瞪着血红色的天空,瞳孔收缩到了极点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如同濒死般的抽气声!
“啊——!!!”
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尖叫,撕裂了木筏上压抑的宁静!
随即,她眼中的惊悸如同潮水般退去,再次被一片空茫的雾气笼罩。她身体一软,瘫倒在木筏上,仿佛刚才那声尖叫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,重新陷入了昏睡。
木筏上,一片死寂。
只有炭笔从陈原颤抖的手中滑落,在木板上滚动的细微声响。
风昊看着再次昏迷的云希,又看了看天边那轮如同泣血般的落日。
推演天赋给出的结论依旧模糊,但一种冰冷的预感,如同深水下的暗流,悄然漫上了他的心头。
云希的记忆碎片,似乎指向了一个比他们之前想象的,更加黑暗和…危险的真相。
而他们,正在朝着那个真相,一步步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