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依旧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、来自岛屿的甜腥气息,但此刻吹在脸上,却只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。
木筏上一片沉默。
亲眼目睹七条鲜活的生命在几分钟内以各种惨烈的方式消逝,这种冲击力远比与海怪搏杀、与镜像对抗来得更深刻、更直观。那是一种源于人性本能(贪婪)被利用、被惩罚所带来的灵魂战栗。
陈原瘫坐在筏板上,双手抱着头,身体还在微微发抖。他不是没见过死亡,从地球毁灭到无垠海的挣扎,死亡如影随形。
但这一次不同,那几个人是因为“贪婪”而死,而就在几分钟前,他内心深处同样燃烧着对岛上资源的渴望。
“我……我刚才差点……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浓重的后怕和自责,“如果我坚持要上去,我们可能就……”
“没有如果。”雷啸打断了他,声音有些生硬,但语气却带着一种罕见的、并非指责的意味。她走到陈原身边,没有安慰,只是用她那只没受伤的手,重重地拍了拍陈原的肩膀,“怂货,看清楚代价就行。下次管住你的眼睛和脑子。”
这一拍,差点把惊魂未定的陈原拍趴下,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他一部分的自责。他抬起头,看到雷啸虽然依旧一脸彪悍,但眼神中并无嘲弄,只有一种共同经历劫难后的了然。
“雷啸说得对。”云希走了过来,柔和的绿光再次亮起,这次是平复心绪、驱散负面精神影响的能量,轻柔地笼罩住陈原,也抚慰着所有人。“我们是一个整体,任何决定都需要共同商议和警惕。风昊的提醒和我们的克制,救了我们所有人。”
她的目光望向那座此刻显得无比诡异的岛屿,轻声道:“只是……代价是失去了快速获取那些资源的机会。在接下来的时间里,我们可能会面临更长时间的物资短缺。”
这话点出了一个现实而残酷的问题。拒绝诱惑,固然避免了死亡,但也意味着他们放弃了可能极大改善生存状况的物资。淡水、食物、药品、材料……这些都是他们急需的。
风昊操控着船帆,调整方向,让木筏开始缓缓远离这座死亡之岛。他听着伙伴们的对话,沉声开口:“云希说的没错,我们失去了一个‘可能’快速获取资源的机会。但记住,那只是一个‘可能’。更大的可能,是我们像那七个人一样,变成这座岛的养料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:“资源,可以慢慢寻找,可以一点点积累,可以用我们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。就像我们之前做的那样,钓鱼、分解、交易、制造净水器、寻找材料合成治疗药水……”
他指向木筏上那些他们亲手建造的遮雨棚、储水桶,指向雷啸手中的鱼叉,指向云希小心保管的海藻精华和治疗药水图纸。
“看看这些!哪一样,是凭空掉下来的?哪一样,不是我们冒着风险,一点一点挣来的?”风昊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强大的、令人信服的力量,“失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,我们还有彼此,还有我们的能力,还有这艘承载着我们希望的木筏!但失去了伙伴,再多的资源,也毫无意义!”
这番话,如同重锤,敲碎了最后一丝因为“错过”而产生的微妙遗憾。
雷啸咧嘴,露出一丝带着血腥气的笑:“没错!抢来的,挣来的,用着才踏实!谁稀罕那鬼地方的施舍!”
陈原也慢慢站了起来,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:“我明白了……风昊,云希,谢谢你们。我……我不会再被这种东西迷惑了。” 他看向那座岛屿,眼神里不再有渴望,只有警惕和审视,仿佛在观察一种危险的病原体。
云希看着重新凝聚起来的团队,脸上露出了温暖而欣慰的笑容。她感受到,经过这次事件,团队的凝聚力,尤其是对风昊决策的信任,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。
然而,就在团队氛围刚刚稳定下来之际——
【警告!检测到多股生命信号正在高速接近!来源:侧后方及左前方!】
【附注】的警报再次响起。
风昊心中一凛,立刻低喝:“警戒!有东西靠近!不一定是海怪!”
众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。雷啸持矛立于筏首,陈原紧张地握住了他那把简陋的鱼叉,云希的绿光转为内敛,随时准备应对冲击。
很快,迷雾中冲出了三艘木筏!看其结构和上面幸存者的状态,显然也是经历了重重磨难才抵达此地的队伍。他们同样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座“丰饶之岛”。
“岛!有岛!”
“老天爷!终于看到陆地了!”
“上面有果子!还有水!”
类似的狂喜惊呼再次上演。这三支队伍几乎没有丝毫犹豫,甚至彼此间都顾不上戒备,如同嗅到蜜糖的苍蝇,拼命划动木筏,朝着岛屿冲去!
风昊团队的四个人,静静地待在原地,如同冷漠的礁石,看着这场悲剧的重复上演。
“要……要提醒他们吗?”陈原有些不忍,小声问道。
风昊缓缓摇头,眼神冰冷:“来不及了。而且,你觉得他们会信吗?”
在极度的渴望面前,理智的警告往往会被视为阻碍和嫉妒。他们此刻出声,最大的可能不是救人,而是被这些狂热者视为争夺资源的敌人,平白树敌。
果然,那三支队伍甚至有人注意到了风昊他们的木筏,但只是投来警惕和戒备的一瞥,随即就以更快的速度冲向了沙滩。
历史,开始了重演。
惨叫声、崩塌声、虫群的窸窣声……再次响起,只是主角换了一批人。
这一次,风昊团队没有再全程目睹。在第一个幸存者被流沙吞噬时,风昊已经调整好船帆。
“我们走。”他声音平静,不带一丝波澜。
木筏乘着风,彻底远离了这片吞噬生命的魔域,将身后的惨嚎与绝望,抛在了逐渐浓重的迷雾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