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冰冷规则的箍束下,木筏如同一个上了发条的简陋钟摆,在灰暗的海面上进行着沉默而规律的摆动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距离风昊推算出的下一个潜在补给点,越来越近。
资源配给制依旧严格执行着。饥饿和干渴成了常态,但没有人抱怨,或者说,抱怨的资格和欲望,都已经被那套生存逻辑消磨殆尽。雷啸的警戒如同精准的时钟,在每一个黄昏准时接过岗位,在每一个黎明沉默交班。陈原则像一只受惊的兔子,在照顾云希和完成基本劳作时,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。
风昊是这套规则最彻底的执行者和体现者。他每日除了必要的进食、休息和最低限度的复健,所有的时间都用于推演航线和监控环境。他的脸色因为营养不足和精力透支而愈发苍白,左臂的伤势恢复似乎也进入了平台期,但他对此没有任何表示,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枯燥而耗费心神的工作。
团队内部,那堵无形的冰墙似乎更加厚重了。但奇妙的是,在这极致的压抑和沉默之下,一种新的、扭曲的“默契”正在悄然形成。
不需要言语,雷啸能通过风昊长时间凝视某个方向的细微动作,判断出那里可能存在需要警惕的危险。
不需要交流,陈原能根据风昊推演时指尖在木板上无意识划动的频率,感受到航线可能面临的调整压力。
甚至,当风昊因为过度推演而精神不济、微微晃动时,雷啸会不着痕迹地调整自己的站位,确保能在他真正倒下时(如果会发生的话)第一时间做出反应。而陈原则会默默地将自己本就稀少的配给水分出一点点,偷偷混入风昊的水囊中——尽管他知道,这很可能瞒不过风昊那受损但依旧敏锐的附注感知。
这些细微的、无声的举动,背离了“静默条例”的精神,却又严格遵循着“生存效率最大化”的核心规则。它们像暗流,在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,维系着这台求生机器不至于因为过度冰冷而彻底停摆。
云希的状态依旧没有明显好转,但也不再恶化。她大部分时间昏睡,偶尔会醒来片刻,眼神依旧是空茫的,但那种极致的惊惧似乎淡去了一些。她会安静地接受陈原的喂食和照料,偶尔,当风昊靠近进行例行检查时,她那空洞的目光会在他脸上停留片刻,没有任何情绪,却也不再是彻底的虚无。
陈原注意到,有一次,当雷啸在擦拭骨刃时,不小心被锋利的刃口划破了手指,渗出一丝血珠。一直安静坐着的云希,无意识地朝着雷啸的方向,微微偏了一下头。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,却让陈原心中猛地一动。
本能?还是残存的意识碎片?
他不敢确定,只是将这个发现默默记在心里。
在规则执行的第七天,也就是预计抵达补给点的前一天,木筏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、毫无征兆的电磁风暴。
天空没有乌云,没有雷电,但所有的电子设备(如果他们还有的话)和能量感知都在瞬间陷入了极致的混乱!风昊的推演天赋和附注感知如同被强磁场干扰的精密仪器,瞬间失灵,反馈回一片刺耳的杂音和乱码!雷啸也感觉到自己与元素的亲和联系变得断断续续,极不稳定!
木筏仿佛一瞬间变成了真正的孤舟,在失去所有导航和预警能力的情况下,被混乱的海流和不可知的风险包围!
“规则四:紧急状况应对预案。”风昊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,这是精神力反噬的迹象,“失去导航参照。启动被动漂流模式。雷啸,最高级别警戒,依靠纯物理感官。陈原,固定所有物资,保护云希。”
指令依旧清晰,但失去了推演的支持,这指令更像是一种基于经验的直觉判断。
雷啸没有任何废话,立刻占据了木筏最有利的防御位置,骨刃横在身前,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原始的雷达,死死扫视着变得诡异而陌生的海面。她放弃了依靠元素感知,纯粹依靠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视觉、听觉来判断危险。
陈原手忙脚乱地将所有可能被颠簸甩出去的物资用绳索死死捆住,然后用身体护住昏迷的云希。
风昊则强行压下精神力反噬带来的眩晕和刺痛,依靠着对星辰方位(尽管此时星辰也仿佛在扭曲)、洋流趋势的残存记忆和纯粹的逻辑推断,试图为木筏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漂流方向。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,不是推演,而是最纯粹的、属于人类的计算和判断。
电磁风暴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。
这两个小时里,木筏如同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,随时可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巨浪打翻,或者撞上隐藏在水下的暗礁。有几次,雷啸纯粹依靠肉眼发现了从诡异角度扑来的、被风暴影响而变得狂躁的变异生物,险之又险地将其击退。风昊也凭借对海流规律的深刻理解,几次在千钧一发之际,指挥着陈原和雷啸调整船帆(简陋的)角度,避开了几处明显的漩涡和乱流。
没有天赋,没有超凡的感知,他们依靠着被规则磨砺出的本能、信任(尽管不愿承认)和残存的智慧,硬生生在这片失控的海域中,撑了过来!
当电磁风暴如同它来临般突兀地散去,一切感知恢复“正常”时,三人几乎同时瘫软下来,大口地喘息着,浑身都被冷汗和海水浸透。
劫后余生。
没有人说话。
雷啸看着风昊那苍白如纸、几乎虚脱的脸色,又看了看被陈原护住、安然无恙的云希,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因为紧握骨刃而微微颤抖的手上。
陈原瘫坐在木筏上,感受着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,一种混杂着后怕、庆幸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涌动。
风昊闭着眼,靠在木筏边缘,剧烈地喘息着,试图重新凝聚那涣散的精神力。
沉默依旧。
但这一次的沉默,与之前那冰冷的、充满隔阂的沉默,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。
那是一种共同经历生死考验后,无需言说的疲惫,以及一种…对彼此在这绝境中,依旧不可或缺的价值的…默认。
规则,将他们变成了冰冷的零件。
而刚才那场风暴,却仿佛用一种粗暴的方式,将这几个零件重新焊接在了一起,尽管焊点冰冷而粗糙,却异常牢固。
风昊缓缓睁开眼,目光扫过同样疲惫的雷啸和陈原,最后落在远方海平线上那隐约可见的、代表着补给点方向的、模糊的黑点。
他什么也没说。
但一种无声的、基于残酷现实与共同利益的契约,仿佛在这一刻,于三人之间,艰难而坚定地达成了。
木筏,载着这沉默的契约,朝着那最后的希望之点,继续航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