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暴过去了。
不是渐渐平息,而是像一头咆哮累了的巨兽,猛地收住了所有声息。
海面依旧起伏着令人心悸的余波,但那种天地倾覆、万物崩坏的狂暴已然不再。
只剩下死里逃生后的寂静,以及一片狼藉。
复合木筏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揉搓过的玩具,凄惨地漂浮在水面上。
精心搭建的遮雨棚被撕扯得只剩下几根扭曲的主梁和破烂的油布,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抽打声。
储存的木材和纤维损失了近三分之一,散落在木筏各处,甚至飘远了一些。最让人心疼的是那个简易滤沙器,彻底散了架,核心部件不知所踪,意味着风昊“海洋农场主”的梦想刚起步就遭到了重创。
四个人,或坐或躺,在湿漉漉的木筏上剧烈地喘息着,每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,脸色苍白,身上布满了被飞溅木屑划出的血痕和碰撞带来的青紫。
精疲力尽。
风昊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掏空后又塞满了铅块,每一次推演预判都消耗巨大,此刻只剩下麻木的空洞。他靠在唯一还算完好的物资箱旁,目光扫过劫后余生的团队。
雷啸半跪在木筏边缘,双手死死抓着固定绳索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,胸膛剧烈起伏,眼神却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海面,仿佛还在与想象中的巨浪搏斗。
云希脸色是最差的,几乎透明。她半倚着桅杆基座,闭着眼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不知是海水还是汗珠。她手中那缕维持核心区的柔和绿光早已熄灭,为了稳定木筏和驱散寒意,她的消耗远超旁人。
陈原最是不堪,几乎是瘫软在那里,眼镜歪斜,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,显然是脱力了。
没有人说话。
只有粗重的呼吸声,和海浪拍打木筏的“哗哗”声。
一种名为“幸存”的情绪,在寂静中无声地流淌,将四个原本陌生的人紧紧缠绕。
过了不知多久,风昊第一个动了。他强行撑起几乎散架的身体,声音沙哑得厉害:“清点损失,修复核心结构,检查储备淡水。”
没有安慰,没有感慨。
生存是第一要务,任何时候都是。
简单的指令像是一针强心剂,让其他三人从劫后余生的茫然中惊醒。
雷啸第一个响应,她深吸一口气,猛地站起,尽管身体晃了一下,但步伐依旧稳定。“我去加固连接处,有几根绳子快断了。”
云希也挣扎着睁开眼,强打精神,“我……我看看还有多少完好的淡水和食物。”她的声音虚弱,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陈原扶正了眼镜,努力想站起来,却差点又摔倒。“我……我清点一下药品,看看有没有被海水泡坏。”
分工明确,行动开始。
没有人抱怨,没有人迟疑。
风昊看着迅速投入工作的三人,心中那根紧绷的弦,稍微松弛了一丝。
他走到破损最严重的地方,目光扫过,【附注】天赋本能启动,虽然精神力枯竭,但基础的信息流依旧浮现:
【结构性损伤:17%。主梁连接点应力超载,建议优先加固。】
【遮雨棚功能丧失率:89%。需重新收集材料搭建。】
【淡水储备估算:损失约15%。密封良好。】
【滤沙器:完全损毁。核心【海藻精华】x1遗失。】
看到最后一条,风昊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。海藻精华……这东西的获取难度,他深有体会。
修复工作缓慢而艰难。体力透支,材料短缺。雷啸用断裂的绳索重新捆绑加固,风昊则利用【附注】找到结构最脆弱点,进行针对性修补。云希和陈原将散落的物资一点点归拢,清点,将完好的食物和水分门别类放好。
过程中,云希会时不时走到风昊和雷啸身边,伸出手,那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绿光再次亮起,笼罩他们身上最深的伤口。光芒过处,火辣辣的疼痛感会减轻少许,虽然无法立刻愈合,但足以让他们坚持下去。
陈原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。他用仅存的干净布条和自制的、效果微弱的消毒草药水,为每个人清理伤口,防止感染。
一次,当云希试图将所剩无几的能量用于修复一根非承重木杆时,风昊拦住了她。
“优先保障人员状态,尤其是你和陈医生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,“结构问题,我和雷啸能解决。”
云希愣了一下,看着风昊被海水和汗水浸透、却异常冷静的侧脸,点了点头,收回了手。
一种无言的默契在四人之间滋生。
不再是简单的抱团取暖,而是开始真正考虑团队的续航,考虑如何将有限的力量用在刀刃上。
这就是代价,也是成长。
当木筏的核心结构被重新稳定,主要物资清点完毕,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。他们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地方,只能依靠彼此的温度和残留的篝火余烬取暖。
夜幕降临,星空璀璨而冷漠。
四人围坐在一小堆重新燃起的、微弱的篝火旁,分食着压缩饼干和干净的淡水。
“我们……撑过来了。”陈原捧着水杯,手还有些抖,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。
雷啸啃着饼干,眼神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:“这鬼地方,真他妈的刺激。”她骂了一句,嘴角却勾起一丝桀骜的弧度,“不过,感觉还不错。”
云希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抱着膝盖,看着跳动的火焰,不知在想什么。
风昊没有说话,他慢慢咀嚼着食物,目光投向黑暗深处那无尽的海面。
这一次,他们依靠团队的力量,撑过了远超单人所能承受的风暴。合并竹筏的决定,被证明是绝对正确的。
但……
他也清晰地认识到,个人的力量,在这天地之威面前,是何等的渺小。如果不是四人合力,各司其职,单凭他一个人,就算推演能力再强,也早已葬身鱼腹。
对更强大载具的渴望,对更可靠伙伴的依赖,从未如此强烈。
他想起了解锁的【简易船帆图纸】。
机动性。必须尽快获得机动性。不能再像一片树叶,只能被动地承受风雨。
“修复工作优先级调整。”风昊突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明天开始,全力收集纤维和木材。”
他看向三人,眼神在火光中锐利如刀:
“我们需要一面帆。”
他的话语落下,篝火噼啪作响。
雷啸眼中闪过一丝兴奋,云希若有所思,陈原则是重重松了口气,仿佛找到了明确的目标。
然而,就在这片劫后余生的、带着微弱希望的氛围中——
一阵若有若无的、空灵缥缈的歌声,如同最深海的暗流,毫无征兆地,渗透进了这片寂静的夜空。
起初,优美得如同梦境。
抚慰着他们疲惫不堪的灵魂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