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三傍晚,华灯初上。徐明宇预订的是一家隐匿在老洋房里的私房菜馆,环境清幽雅致,颇具海派风情。他特意提前到,又仔细检查了包间的布置和菜单,确保万无一失。
六点整,服务生轻轻推开包间的门,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、气质儒雅、年约不到五十的中年男士准时步入,正是沪大法学院院长王峰磊。
徐明宇立刻从沙发上起身,脸上绽开热情而真诚的笑容,快步迎了上去,伸出双手:“呵呵,磊哥!欢迎欢迎!感谢光临!”
王磊也笑着握住他的手,用力晃了晃,语气带着老友重逢的熟稔和感慨:“明宇老弟,好久不见了啊!你这大忙人,总算想起我这个老学长了?”
“磊哥这是打趣我呢!”徐明宇笑着自嘲,连忙侧身,将站在稍后位置的梁远清让了出来,“磊哥,给您介绍一下,这位是……”
不等徐明宇说完,王峰磊的目光已经落在了梁远清身上,脸上瞬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之色,甚至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,仿佛确认自己没看错:“梁教授?您……您也在这里?”
梁远清上前一步,微微颔首,态度不卑不亢,语气平和:“王院长,您好,很高兴再次见到您。”
王峰磊看看梁远清,又看看一脸笑意的徐明宇,脑中飞快地转动着,试图理清这三人的关系。梁远清在学术圈内是出了名的低调,几乎不参与非学术的社交活动,像一座沉默而坚实的孤峰。他的学术成就斐然,尤其是在刑法领域,是中青年学者中的翘楚。但也正因如此,外界对他的个人生活、社会关系知之甚少。王峰磊怎么也没想到,会在这个私人饭局上遇到他,而且看起来,他和徐明宇关系匪浅。
“明宇,梁教授,你们……认识?”王磊忍不住心中的好奇,直接问了出来。
徐明宇呵呵一笑,拍了拍梁远清的肩膀,语气带着一种家人般的熟稔与自豪:“磊哥,实不相瞒,远清不是我普通朋友,他是我的妻弟,是我爱人的亲弟弟。”
“哦!”王峰磊恍然大悟,长长地“哦”了一声,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情,所有的疑惑瞬间解开。他笑着指了指徐明宇,“好你个明宇!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!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请我吃饭,原来是给自家弟弟当帮手来了!”他这话带着调侃,却并无不悦,反而因为理清了关系而显得更加放松。
“我们也一直牵挂他在扬城独居,希望他能回沪市发展,他都没和我们商量,直接就联系了您,直到入职手续基本办妥,才告知我们。”“姐夫知道后,坚持要当面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。”梁远清适时开口,声音沉稳。
徐明宇接过话头,语气诚恳:“磊哥。远清他这人,性子独,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扛。我们能把他盼回来,心里不知道多高兴。这事儿,于公于私,都必须好好谢谢您!他这一回来,家里那口子这心里的大石头,总算能落地了。”
王峰磊看着眼前这对郎舅,一个长袖善舞、人情练达,一个沉静内敛、学术精深,心中也不禁感慨缘分奇妙。他对梁远清笑道:“梁教授,你这可是给了姐姐姐夫一个大惊喜啊!不过,能让你这样的人才选择我们沪大,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。我们法学院成立时间不算长,底蕴比起燕大确实有所不及,能请到你,是我们的荣幸。”
“王院长您太谦虚了,沪大有其独特的优势和活力,我很期待在这里开始新的研究。”梁远清回应道。
“好了好了,磊哥,远清,都别站着了,咱们入席,边吃边聊,有的是时间慢慢说!”徐明宇笑着招呼,引导着王峰磊在主位坐下,自己和梁远清分坐两侧。
三人落座后,训练有素的服务员便上前,将徐明宇自带的一瓶陈年茅台打开,倒入精致的分酒器中,酒香瞬间在包间里弥漫开来。徐明宇对服务员低声吩咐:“可以走菜了。”
他率先举起面前小巧的酒杯,里面是晶莹剔透的白酒,神色郑重地对王磊说:“磊哥,这第一杯酒,我必须敬您。在您面前,小弟我就实话实说了。远清他,学问做得是没得说,一心扑在教书和研究上,是块纯粹的料。但在人情世故、人际交往这些方面,实在是……不太在行,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更加恳切:“以后在沪大,在工作上、生活上,难免有需要协调、需要关照的地方,还望磊哥看在小弟的份上,看在远清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的份上,多多担待,多多关照!小弟我先干为敬!”说罢,徐明宇仰头,利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动作干脆,显示出十足的诚意。
王峰磊也被他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打动,连忙举起杯,感慨道:“明宇啊,你这话就太见外了!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?当年在学生会,要不是你鼎力相助,我哪能那么顺利?你放心!”他也一口喝干了杯中酒,放下酒杯,看向梁远清,眼神中满是欣赏,“梁教授的学识和人品,我是绝对信得过的。不瞒你说,他联系我时,提出想加入我们沪大,我是震惊的,私下里都觉得是有些屈才了。不过,如今能回到家人身边,互相有个照应,这确实是更优的选择。工作和生活,都能更顺心。”
精致的凉菜先上了桌,三人一边品尝,话题也自然地展开。席间,主要是王峰磊和徐明宇在回忆往昔峥嵘岁月,聊起当年在沪大法学院的学生时代,聊起学生会组织的那些活动,聊起共同认识的老师和同学,气氛轻松而热络。
梁远清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,偶尔在问到他的时候,才会简洁地回应几句,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、礼貌的微笑。他并不觉得被冷落,反而很享受这种氛围,有徐明宇在,他无需费力去应付不熟悉的社交场面,只需保持基本的礼仪即可。
酒过三巡,几道热菜陆续上桌,谈话的氛围也更加融洽。梁远清适时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,他看向王峰磊,目光沉静而真诚:“王院长,我敬您一杯。”
他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王峰磊耳中:“非常感谢您对我的认可,愿意接受我的申请,让我有机会加入沪大法学院这个优秀的平台。我知道,以沪大的发展势头和区位优势,愿意来的优秀学者很多,选择我,并非最优。这份知遇之恩,我记在心里。”他顿了顿,继续道,“我这个人,可能不太会说漂亮话,但在学术上,在教学上,我一定会竭尽全力,不负您的期望,也不负沪大和学生的信任。以后在工作上,还请您多多指点。我干了,您随意。”
说完,梁远清举起酒杯,同样一饮而尽。白酒的辛辣感划过喉咙,让他微微蹙了下眉,但姿态却做得十足。
王峰磊见状,哪里肯“随意”,他立刻也端起酒杯,爽快地说:“梁教授,你太客气了!你能来,是沪大的幸运!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,共同为法学院的发展努力!这杯酒,我必须陪你!”说罢,也干净利落地干了。
放下酒杯,王峰磊夹了一筷子菜,似乎想起了什么,眼神发亮地看着梁远清:“说起学术,梁教授,我还记得那年在京市召开的那个国际学术研讨会,你在会上全英文做的主题报告真是让人印象深刻!”
他语气中充满了赞叹:“你从法哲学、社会学甚至统计学多个维度论证,逻辑之严密,视角之新颖,观点之深刻,当时就引起了在场很多国内外学者的热烈讨论和高度评价。我记得会议茶歇时,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都围着你交流呢!我想和你交流都插不上。”
听到王峰磊提起自己精心准备并引以为傲的学术报告,梁远清平静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光亮,那是提到真正热爱领域时的神采。他微微颔首,谦逊地回应:“王院长过奖了。那次报告也只是我近年来的一点不成熟的思考。我只是觉得,作为法律人,尤其是刑法学者,我们不能仅仅埋头于法条注释,更需要抬头看路,关注社会变迁给法律带来的深刻影响,思考刑法在现代社会应有的定位和界限。”
“说得太好了!”王峰磊抚掌赞同,“就是要这种问题意识!现在我们很多研究,确实容易陷入技术性的细枝末节,缺乏这种宏观的、批判性的视野。你当时提出的那个‘前瞻性责任’与‘事后归责’之间的张力问题,我觉得非常具有启发性。后来我看到你在《法学研究》上发表的那篇深化这个主题的论文,又仔细拜读了一遍,受益匪浅啊!”
梁远清见王院长是真的了解并欣赏自己的研究,话也稍稍多了一些:“谢谢王院长关注。那篇论文主要是在之前报告的基础上,进一步结合了几个典型案例,试图构建一个更细致的分析框架。其实我现在手头正在进行的课题,也算是这个方向的延续……”
一谈到具体的学术问题,梁远清仿佛变了一个人,语言变得精准而流畅,眼神专注,身上那股学者特有的沉静与自信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。他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新课题的核心思路和遇到的几个理论难点。
王峰磊听得非常认真,不时点头,偶尔插入一两个问题或提出自己的看法,两人就这个前沿领域进行了一番虽简短却颇有深度的交流。徐明宇在一旁听着,虽然对具体的学术术语不太精通,但看到妻弟与院长相谈甚欢,看到王峰磊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,心中大感欣慰,知道自己今晚这顿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大半。
时间在融洽的交谈中过得很快。晚宴接近尾声时,王峰磊略带感慨地对梁远清说:“梁教授,说句实在话,像你这样能静下心来钻研真学问,又不乏前沿视野的学者,现在真是不多了。沪大法学院底子薄,正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来带动整体的学术氛围。你放心,在科研条件、团队支持方面,学院一定会尽力为你提供便利。”
梁远清真诚地道谢:“非常感谢王院长的支持。我会尽快熟悉环境,把研究工作开展起来。”
徐明宇也适时举杯,做最后的收尾:“磊哥,远清,来,我们一起再喝一杯,为了沪大法学院更好的明天,也为了我们的友谊!以后,大家就是自己人了!”
“对!自己人!”王峰磊笑着举杯。
“自己人。”梁远清也举起了酒杯。
送走王峰磊,走出私房菜馆,夜风微凉,吹散了酒意。徐明宇看着身边神色平静的梁远清,拍了拍他的肩膀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