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秋初的扬城,暑气渐消,早晚开始有了些许凉意。苏和的预产期在九月中下旬,进入足月后,产检变成了每周一次。无论学校的事务多么繁忙,课业压力多大,梁远清总会提前安排好时间,雷打不动地陪着她去医院。整个孕期,每一次挂号、排队、听诊、取报告,他都是亲力亲为,从不缺席。他那种细致入微的关怀和始终如一的陪伴,让他成了产科护士们交口称赞的“模范丈夫”,甚至有年轻护士私下感慨:“看到梁教授,好像又让人相信爱情了。”
这天晚上,窗外月色如水,室内灯光温暖。苏和惬意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,小口吃着梁远清刚刚为她削好、并切成小块的水果。她的肚子已经隆起得很高,像揣着一个圆滚滚的小西瓜。梁远清则坐在餐桌前,面前摊开着那个巨大的待产包,正一件一件、极其认真地检查、整理着。
包里所有的婴儿衣物、襁褓、纱布巾,他都早已亲手反复搓洗、晾晒,确保每一件都柔软亲肤,散发着阳光和安心皂角的洁净气息。不仅如此,远在沪市的梁远筝和徐明宇,也仿佛要把整个母婴商城都搬来似的,隔三差五就快递来沉甸甸的大箱子,从各种尺码的奶瓶、堆积如山的纸尿裤,到智能温奶器、紫外线消毒柜、电动吸奶器……林林总总,几乎囊括了市面上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育儿用品。
苏和一边满足地咀嚼着清甜多汁的果肉,一边看着梁远清低头专注的侧影。他戴着花镜,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认真的轮廓,也映照出他鬓角日益明显的霜色。他整理物品的动作慢条斯理,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考证某个疑难的法律条文。苏和心里漾起一股暖流,咽下水果,忽然灵动机巧地开口:
“老公,最近网上流行一个词儿!”
梁远清闻言抬起头,推了推眼镜,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,顺着她的话问:“呵呵,哦?什么词儿能入我们大小姐的法眼?”
“‘年上的魅力’!”苏和眼睛亮晶晶的,带着分享新鲜事的兴奋。
“年上的魅力?”梁远清微微挑眉,这个词对他而言确实有些新颖,“你又从哪儿看来的这些新潮说法?具体是什么意思?”
苏和来了劲儿,盘腿坐直了些,虽然这个姿势对她现在来说有点难度,她兴致勃勃地解释:“简单的字面意思呢,就是指比自己年龄大的人,特别是年长的爱人,身上所具有的独特吸引力!具体来说嘛……”她顿了顿,组织着语言,目光落在梁远清身上,充满了欣赏和爱慕,“就是像你这样的。你经历过的风雨、承受过的失去都比我多得多,你看过更广阔的世界,也趟过更幽深的黑暗。但你从未因为我的年轻和阅历浅,就轻视我的任何一点点小烦恼、小情绪,总是用最大的耐心引导我,包容我偶尔的任性和小脾气。”
她越说越激动,眼神也愈发柔和:“我对你的爱,除了男女之情,其实比你对我的更多了一份崇敬。你阅历丰富,格局开阔,情绪稳定得像一座高山,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沉静又可靠的光芒。跟你在一起,我好像永远不需要为什么大事小事焦虑,因为我知道,你总会走在前面,把一切都考虑周全,安排得妥妥帖帖。家里家外,所有风浪,似乎你都能稳稳地扛住。”
“但同时,”苏和语气认真起来,“也因为有你这样优秀的伴侣,我也时刻提醒自己,不能懈怠,每天都要有进步,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,更独立。这样才能坦坦荡荡、底气十足地站在你身边,做一个真正与你精神契合、能够并肩眺望远方的人生伴侣,而不是只能依附于你,成为你的寄生虫。”她总结道,“所以你看,你就是典型的‘年上引导型恋人’,魅力值满分!”
梁远清停下了手中折叠小衣服的动作,认真地思考了片刻,缓缓摇了摇头。他摘下眼镜,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,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:
“和和,你这个小傻子。”他轻轻叹了口气,“我年纪大,头发白了,眼睛花了,精力也大不如前,腿脚也不再利索,没法像年轻人那样陪你去冒险、去疯玩,反而还需要你的照顾……这哪里是魅力,这分明都是劣势,是拖累。”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因为旧伤而偶尔会僵硬的手指上,声音低沉了些,“你说的那些,不过是岁月强迫我学会的忍耐和不得不承担的所谓‘稳重’罢了。”
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坦诚:“是因为遇到了你,我这棵快要枯死的老树,才好像又被注入了活水,才慢慢重新学会了怎么去爱,怎么去表达内心的感情,怎么去真正承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。
是你,总是像个小太阳一样,笑嘻嘻的,不管我把自己关在多么阴暗潮湿的角落里,你都有本事用你的光和热找到我,温暖我,一点点把我拽出来,让我重新看见阳光。
当我被病痛折磨,心里难受痛苦的时候,我甚至……甚至有些无耻地希望,你能永远留在我身边,不要离开。所以,和和,不是你单方面地需要我,依赖我。恰恰相反,是我更需要你。你是我生命里的光,是我的救赎,是我无论如何都想紧紧抓住的温暖。”
这番毫无保留的内心剖白,梁远清说得极其恳切,没有丝毫的掩饰,将他内心深处的脆弱、依赖和最深沉的眷恋,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。
苏和听着,心里像是被最柔软的东西填满了,感动得一塌糊涂。她猛地放下水果盘,作势就要从沙发上跳下来。梁远清看得心惊肉跳,连忙伸手虚拦着,急切地喊道:“慢点!慢点!我的小祖宗!小心肚子!”
苏和哪里顾得上,她动作虽然有些笨拙,但还是几步就跑到他面前,不由分说地扑进他怀里,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,把脸埋在他肩窝里,声音闷闷的,却充满了滚烫的爱意:“老公,我爱你!超级超级爱你!”
梁远清被她撞得微微后仰,赶紧稳住身形,伸出手臂回抱住她,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那份毫无保留的热情,心里软成了一滩水。他轻轻拍着她的背,柔声回应:“嗯,我知道。和和,我也爱你,很爱很爱。”
拥抱了一会儿,苏和的思维又开始跳跃了,这是她孕期常有的状态。她从他怀里抬起头,眨着大眼睛问:“老公,说了半天,你到底想好宝宝的名字了吗?这都快卸货了,总不能一直‘宝宝’、‘宝宝’地叫吧?得有个正式的名号呀!”
梁远清笑了笑,扶着她慢慢站起来:“早就想好了,就等你问呢。”他牵起她的手,掌心温暖干燥,“走,带你去看看。”
他拉着她,慢慢地走进书房。书桌上依旧堆满了书籍和文稿,但整理得井井有条。梁远清走到书桌后,拉开第一个抽屉,从里面取出一张素雅的信笺。
苏和好奇地凑过去看。信笺上,是梁远清那一手熟悉的、苍劲有力的毛笔小楷,只写了两个字:
秋野
“秋野?”苏和轻声念了出来,品味着这两个字。
“对,秋野。”梁远清站在她身边,目光温柔地落在信笺上,解释道,“我们的孩子,即将诞生在秋天。‘秋’,是收获的季节,寓意着沉稳与丰盈;‘野’,是广袤的原野,我希望他的生命能像原野一样,蓬勃,充满激情与原始的力量,不受拘束。同时,秋日的原野,天空高远,阳光明亮,也寄托了我希望他内心装满明亮,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祝愿。”
“梁秋野……”苏和又念了一遍,越品越觉得有味道,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,仿佛在和里面的宝宝对话,“嗯,梁秋野你好呀,这个名字你喜欢吗?”
然而,梁远清却轻轻摇了摇头,他伸出手,掌心温柔地覆盖在苏和的肚皮上,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动静,语气平和而坚定地说:
“不,和和。他叫徐秋野。”
苏和愣住了,不解地看着他:“可是老公……?”
梁远清迎上她疑惑的目光,眼神深邃而包容,缓缓说道:“他姓什么,都是我和你血脉相连、无可替代的孩子,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。但是和和,他不仅仅属于我们两个人。他也是宇哥和姐,精神上的寄托和情感的延续延续。所以,这个孩子,应该姓徐。”
苏和瞬间怔住了,她看着梁远清平静而认真的面容,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小叔和姐姐对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,尤其是姐姐看着自己肚子时那充满期盼和疼爱的眼神……她忽然全明白了!
梁远清考虑的,远不止是一个名字的音韵和寓意,他考虑的,是整个家庭的和谐与情感的维系。他是在用这种方式,回报徐明宇和梁远筝对他长久以来毫无保留的照拂与疼爱,也是在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,铺就一条被更多亲人珍视、宠爱、环绕的成长之路。
一股巨大的感动和更深层次的理解涌上苏和心头。她望着眼前这个思虑周全、总是默默付出一切的男人,眼眶微微发热,脸上却绽放出无比明亮灿烂的笑容,她用力点头,声音带着恍然和无比的赞同:
“所以,老公,这就是你无可替代的‘年上的魅力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