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杭城,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,空气清新而湿润。梁远清和苏和早早便出发,前往灵隐寺。寺庙坐落在飞来峰与北高峰之间,隐于山林深处,需要走过一段不短的山路。
进入景区,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,参天古木掩映着青石板路。然而,对于梁远清而言,这段路充满了挑战。通往灵隐寺的主路上,台阶很多,或缓或陡,蜿蜒向上。虽然经过苏和长时间的精心按摩和照料,他已经很久不需要依赖止疼药来压制那蚀骨的疼痛,但受损的神经和退化的腰椎是永久性的,这种长时间的攀爬行走,依旧会引发腰腿深处熟悉的酸胀、刺痛和无力感。
苏和始终紧紧搀扶着他的手臂,将一部分支撑的力量传递给他。她的动作自然而又坚定,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,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陪伴。梁远清侧头看着身边专注看路、时时留意他脚步的女孩,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平静和满足。他早已不再将自己视为她的拖累,而是坦然接受这份扶持,因为他们此行,怀抱着一个共同而庄重的心愿——为他们那个未曾谋面、便已回归天际的孩子,点一盏长明灯。
“累了我们就歇歇。”苏和轻声说,目光扫过路边供人休息的石凳。
“好。”梁远清点头,并不逞强。
他们走一段,便停下来休息片刻。梁远清倚着苏和来支撑着身体,微微喘息,苏和则拿出水杯递给他,或用纸巾轻轻拭去他额角的细汗。周围的香客游人步履匆匆,唯有他们,步伐缓慢而坚定,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。山路两旁的摩崖石刻见证着岁月,也见证着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。身体的痛苦在此时似乎不再那么难以忍受,因为心中有更重要的寄托。他甚至觉得,能这样与她携手,一步一步,共同走过这段并不轻松的路,本身就是一种幸福。
走走停停,灵隐寺恢弘的殿宇终于出现在眼前,香火的气息也更加浓郁。虽然身体疲惫,但两人的眼神都更加明亮了起来。
在寺内引导僧人的指点下,他们来到了专门供奉往生莲位的殿堂。点灯台前,烛火摇曳,映照着无数寄托着哀思与祈愿的名字,气氛庄严肃穆。
苏和请了四对往生灯。她拿起笔,在黄色的祈福纸条上,极其认真地写下名字。
第一对,她写下了亲生父亲“徐闻渊” 和母亲 “林静” 的名字。
第二对,她写下了老苏“苏运辉” 的名字。
写到第三对时,她的笔尖微微颤抖,深吸了一口气,才郑重地写下:“梁远清、苏和之子”。
梁远清站在她身旁,默默地看着。这是他第一次知道,那位用全部生命养育了苏和的老苏,名叫苏运辉。巧合的是,老苏和他一样,都比苏和大十七岁。他在心中对着写有“苏运辉”名字的那盏灯,默默说道:“老苏,以前是你用生命养育她,呵护她长大。现在,换我接棒了。请放心,我也会像你一样,用我的全部生命去爱她,守护她,尽我所能,给她幸福安稳的生活。”
苏和将写着亲生父母名字的灯摆放在一起,又将写着“苏运辉”和“梁远清、苏和之子”的灯紧挨着放在另一边。她凝视着那两盏靠在一起的小灯,仿佛看到了老苏正慈爱地牵着那个小小的孩子。她的声音哽咽了,带着泪意:“梁老师,你看……这样,小黄豆在那边就不孤单了……他有爸爸妈妈,还有老苏照顾他……他们会很好的,对不对?”
梁远清看到她强忍泪水的样子,心头一酸,伸出臂膀,将她轻轻揽入怀中,让她靠在自己胸前。他红着眼眶,下颌抵着她的发顶,声音低沉而坚定:“嗯,和和,他们会幸福的。他们在天上,会看着我们,也会保佑我们。”
同时,他也默默记下了苏和生父的名字——徐闻渊。这个名字透着文雅与书卷气,想来应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。他不禁想到,或许也只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那样的家庭才会遭遇变故,骨肉分离。
从供奉往生灯的殿堂出来,苏和要去一趟洗手间。梁远清让她把随身的小包交给自己拿着,叮嘱她小心地滑。
看着苏和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,梁远清慢慢走到庭院中一株古树下相对安静的地方。他拿出手机,略微沉吟,拨通了好友余雪松的电话。
电话很快被接起,那边传来余雪松爽朗的声音:“远清?这么早,和弟妹在杭城玩得怎么样?”
“雪松,”梁远清的声音压得有些低,带着一丝郑重,“有件事,想麻烦你和梅警官(余雪松的妻子)。”
他言简意赅地将苏和的身世告诉了余雪松——如何发现信件,如何推测生父可能姓徐,名叫徐闻渊,故乡可能在杭城,以及那封寄信人可能是爷爷奶奶的信件和上面的旧地址。
“雪松,我记得梅警官是在公安局做户籍工作的,对吧?”梁远清问道,语气带着恳切,“我想请你帮个忙,能不能请她方便的时候,帮忙查查看?根据那个旧地址和‘徐闻渊’这个名字,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,比如……还有没有亲人在世,现在情况怎么样?”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望向苏和离开的方向,声音里充满了保护欲:“雪松,这事你先别声张,尤其不要惊动可能找到的人。我只是想心里有个数。如果……如果她的家人是知书达理、值得相认的,那我们就找个合适的时机,让和和认祖归宗,她在这世上也能多些血脉亲人。如果……情况复杂,或者并不如意,”他的语气变得异常坚定,“那就当从来没有查过。我不想让她再受到任何可能的伤害或失望。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念想,比面对残酷的现实更重要。”
电话那头的余雪松听完,沉默了片刻,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委托和苏和的身世所触动。他很快郑重地答应下来:“远清,我明白了。你放心,这事交给我,我会让小梅悄悄去查,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。一定谨慎处理。”
“多谢了,兄弟。”梁远清由衷地说道。
刚挂断电话,他就看到苏和从洗手间那边走了过来,脸上还带着清水浸润后的湿润和清新。她看到他站在树下,快步走过来,很自然地重新挽住他的手臂,仰头问:“等久了吧?我们接下来去哪里?”
梁远清看着她纯净而依赖的眼神,将手机放回口袋,仿佛刚才那个电话从未发生过。他收起所有情绪,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,轻轻握了握她的手:“没多久。走吧,先去吃素面,然后带你去看看寺里那尊着名的药师佛像,祈求平安健康。”
阳光透过古树的枝叶缝隙洒下,在他们身上跳跃。他牵着她的手,继续这趟涤荡心灵之旅,将那个刚刚播下的、关于寻找的秘密,悄然埋藏心底,只愿能为她换来一个更明朗、更无忧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