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卷着丝丝寒意掠过窗棂时,苏见夏正蹲在果园的篱笆边数着鸡鸭。
绒毛早已褪成油亮的羽色,公鸡的尾羽在寒风里展开如扇形,鸭子蹒跚走过时,肚腹沉甸甸地坠着,连鹅的脖颈都比初秋时粗壮了不少。
离除夕还有半月,檐下的红灯笼已经挂起,映得她眼里也漾着暖意。
这些生灵总算养得膘肥体壮,是时候找商家前来收购了。于是想到川省聚味轩,她便拨通了周礼电话。
电话接通时,周礼那边正传来炒锅碰撞的脆响。
“见夏啊,”他的声音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,“这阵仗太忙,怕是没功夫折腾活禽。”
苏见夏握着听筒笑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篱笆上的冰碴:“周哥您尝尝就知道,我家这些鸡鸭鹅,喂的都是玉米碴子和果园里的野食,比城里饲料催出来的紧实多了。论营养,可比地里的青菜扎实十倍。”
她顿了顿,看着园里的一切,语气更恳切了些,“您上次进的萝卜白菜,客人不都夸清甜吗?这肉啊,保准更对胃口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接着是周礼爽朗的笑:“你这丫头,倒会说。行,鸡、鸭、鹅各来二十只,按一斤五十元算,我下午让人过去取。”
挂了电话,苏见夏几乎是跑着回屋的。
母亲正坐在灶前添柴,火光在她脸上跳跃,听到消息时,手里的火钳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“真的?”
母亲的眼睛亮起来,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,忙不迭地往围裙上擦着手,“快,叫你爸和大伯他们来帮忙!”
消息像长了翅膀,大伯娘挎着竹篮从隔壁院赶来时,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毛衣。
父亲和大伯已经找来了旧竹筐,正蹲在院里用铁丝加固。
四个人围着鸡舍忙活时,阳光恰好穿透云层,斜斜地落在鸡群里,惊得二十只母鸡扑棱棱飞起,羽毛上的金辉溅了人一身。
大伯娘最是麻利,抄起竹筛子一扣,就稳稳罩住一只肥鸭,父亲趁机按住鸭翅塞进笼里,大伯则在旁数着数,嘴里念叨着“够数了够数了”。
苏见夏蹲在鹅圈前,瞅准最壮的那只猛地扑过去,却被鹅反拧了胳膊,疼得她“哎哟”一声,逗得众人笑成一团。
午后三点,聚味轩的货车准时停在院门口。
来取货的是个戴蓝布帽的小伙子,挽着袖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笼子搬上车。
磅秤摆在院里的青石板上,铁钩子勾住笼耳时,指针晃了晃,稳稳地停在可观的数字上。
“鸡平均八斤半,鸭七斤,鹅十三斤。”小伙子记着数,苏见夏在旁核对着,冷风卷着他的话音飘远,最后总重算下来,正好是五百七十斤。
货车发动时,轮胎碾过结着薄冰的路面,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,苏见夏和母亲站在门口挥手,直到车影变成远处的一个黑点。
傍晚时分,母亲正低头纳着鞋底,苏见夏的手机“叮咚”响了一声。
聚味轩的转账截图跳出来,二万八千五的数字在屏幕上闪着暖光,她指尖划过那串数字,心脏“砰砰”跳得像揣了只兔。
这是她返乡种果园以来,单笔赚得最多的一次。
没等母亲抬头,她已经把钱转了过去,附言写着:“妈,辛苦您了。”
母亲看着到账通知,突然红了眼眶,把手机往围裙里一塞,转身往灶房走,声音带着点哽咽:“晚上给你炖排骨。”
而千里之外的聚味轩,夜幕降临时早已座无虚席。
后厨里,大师傅正将整鸡扔进陶瓮,添上枸杞、红枣和山泉水,文火慢煨着。
揭开锅盖的瞬间,乳白的汤雾腾起,裹挟着醇厚的鲜香漫过走廊,连路过的食客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。
卤鹅在老汤里翻滚,琥珀色的皮浸得油亮,捞出来时滴着浓稠的汁。
樟茶鸭挂在熏炉里,茶叶与柏枝的烟气钻进肌理,表皮渐渐染成深褐色。
最先端上桌的是那锅鸡汤。
瓷碗里飘着几粒鲜红的枸杞,汤色清亮得能照见碗底,喝一口,鲜得人舌尖发麻,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,熨帖得五脏六腑都舒展开。
有位常年脸色苍白的老太太连续来聚味轩喝了半月,再看诊时,连医生都诧异:“您这气血,怎么突然就足了?”
她笑着摆手:“就聚味轩那锅鸡汤,喝着喝着,手脚都暖了。”
卤鹅切片时,油脂顺着刀缝渗出来,入口先是咸香,而后是淡淡的回甜,肉质紧实却不柴,嚼着嚼着,卤料的醇厚与肉香在嘴里缠成一团。
樟茶鸭更不必说,皮酥得轻轻一碰就掉渣,咬下去,茶的清苦、柏枝的烟香混着鸭肉的嫩,在舌尖层层爆开,吃过的人都咂着嘴说:“这味道,别处寻不着。”
玻璃窗上凝着薄薄的水汽,映着里面推杯换盏的热闹。
周礼站在吧台后,看着满座食客,想起苏见夏电话里的话,忍不住笑了。
这山野里养出来的生灵,果然藏着最动人的滋味。
而百里之外的小山村,苏见夏正和母亲坐在灯下,看着窗外的雪落得越来越密,灶上的排骨咕嘟作响,空气里满是肉香与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