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玄坐在屋内,茶杯还握在手里。门外那句“我们不是来杀你的”飘进来,他没有起身,也没有回应。片刻后,脚步声远去,像是来人等不到答案便自行离开了。
他把杯子放下,站起身,推开房门。
风从院外吹过,带起几片落叶。他看了眼门口的地面,那里没有脚印,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。他没去追查,也没多想。那样的人,那样的话,这些年听过太多。有人为名,有人为利,也有人只是不甘心江湖已定。
他转身走向后院小亭。
石桌旁已经摆好了茶具。任盈盈坐在一侧,正往壶里添水。阿碧抱着琴坐在另一侧,指尖轻轻拨了下弦,试了试音。秦红棉靠在栏杆上,望着天边的晚霞,手里拿着一只酒杯。
林玄走过去,在空位坐下。
任盈盈倒了一杯茶递给他,“刚才那人走了?”
“走了。”
“你不去问是谁派来的?”
“不用问。”他接过茶,喝了一口,“来的人越来越多,但目的都一样。我不再是他们要挑战的对手,只是他们想证明自己的靶子。”
秦红棉转过身,笑了声,“你当年要是这么想,我们也不会认识。”
“那时候不一样。”林玄说,“那时候我还不知道,打倒所有人,并不能让我安心。”
阿碧轻抚琴弦,弹起一段慢调。声音不高,却让整个院子安静下来。
“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?”她低声问。
“记得。”林玄点头,“你在船头弹琴,海寇冲上来,你没跑,也没叫,只是继续弹。那一刻我就知道,你不是普通人。”
“可你更不普通。”她抬眼看他,“我看见你站在甲板上,一动不动,下一刻,那些人全倒在了地上。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,但我知道,你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。”
任盈盈接过话,“我在金盆洗手会上看到你时,也是这样。费彬带着嵩山弟子围住你,你连剑都没拔。然后……他就倒下了。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,但我清楚,是你动的手。”
“你那时怀疑我?”林玄问。
“当然怀疑。”她笑,“一个外门弟子,能在五岳大会上压住嵩山派,还能让莫大先生低头。你不像是来练剑的,倒像是来改命的。”
“我不是来改命。”林玄说,“我是被命运推到这里。刚来的时候,我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,也不懂武功高低意味着什么。我只知道,如果我不先动手,死的就是我。”
秦红棉举起酒杯,“可你没只顾自己活。你在西域救我,不是因为我要给你什么,而是因为你刚好路过。”
“你当时快死了。”林玄说,“换谁都会救。”
“不。”她摇头,“别人会权衡。你是唯一一个,看都不看就出手的人。”
林玄沉默了一会。
“其实我也怕过。”他开口,“第一次用那个能力时,我才明白自己能做什么。五秒,够我拿走一个人的刀,够我走到他背后,也能让他永远闭嘴。但那天晚上,我坐在屋顶上,想了很久。如果我开始杀人,就没有尽头。所以我定了个规矩——只杀该杀的人,只在必要时动手。”
“曲非烟那次是你第一次破例?”任盈盈问。
“不是破例,是选择。”他说,“她不该死。她只是一个孩子,却被关在密室里等死。我进去的时候,她缩在角落,一句话都不敢说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我有能力改变一些事,不只是为了活下去,也可以是为了护住什么。”
阿碧停下琴声,“你后来教那些少年练剑,比对敌时还耐心。我看着你一遍遍纠正他们的姿势,说话的声音都和平时不一样。”
“他们是未来。”林玄说,“江湖不会一直由一个人说了算。我要做的不是永远站着,而是让后来的人,不必像我一样,靠杀人来证明自己。”
秦红棉仰头喝尽杯中酒,“那你现在后悔吗?”
“后悔什么?”
“后悔放下刀,回到这里,种田、教孩子、陪我们喝茶。”
林玄看向远处的稻田。夕阳照在田埂上,泛着暖光。几个孩子还在地里奔跑,木剑挥舞,笑声传得很远。
“不后悔。”他说,“我以前以为,掌控一切就是最强。后来发现,真正的强大,是能放下控制,依然安心。我现在每天醒来,知道她们在屋里做饭,孩子们在院子里练剑,敌人来了也会退走——不是因为我多可怕,而是因为他们知道,我不需要动手,就已经赢了。”
任盈盈伸手,覆在他的手背上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跟着你吗?”她说,“不是因为你强,也不是因为你有手段。是因为你明明可以不管我们,却还是选择了带上我们。你给了我们一个家,而不是一座城。”
阿碧轻声道:“我来自海外,本无归处。是你让我觉得,停下来的路,也可以走得很稳。”
秦红棉坐回石凳,“我在西域活得像一阵风,到处走,到处打。直到你把我带回这里,我才明白,原来有个地方能等你回来,比赢一场战斗更重要。”
林玄低头看着三人的手。任盈盈的手搭在他左手上,阿碧的手轻轻放在他右手指尖,秦红棉直接握住他的手腕,用力捏了下。
“这一生。”他慢慢说,“我杀过人,也救过人。我压服过五岳,也放过该死的人。但最让我觉得值得的,不是那些名字传遍江湖的日子,而是现在这一刻,能和你们坐在这里,看着太阳落下,听着琴声,说着过去的事。”
“值了。”秦红棉说。
任盈盈笑了,“早就是值了。”
阿碧重新拨动琴弦,弹起一支旧曲。声音悠扬,却不哀伤。
林玄靠在椅背上,望着天空。
云层渐渐染成深红,又转为暗紫。风吹过来,带着泥土和稻谷的气息。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远,大概是被家人喊回去吃饭了。
“你还记得令狐冲最后一次来找你吗?”任盈盈忽然问。
“记得。”林玄说,“他说江湖太平了,反而没意思。问我有没有兴趣再去闯一次边关。”
“你怎么说?”
“我说,你去吧。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喝酒。”
“他后来真去了。”
“他适合江湖。”林玄说,“而我,适合这里。”
阿碧的琴声渐弱,最后停在一个音上。
夜色完全降下。
灯笼亮起,映在四人脸上。火光跳动,照出他们眼角的细纹,也照出彼此眼中几十年未变的光。
林玄抬起手,轻轻握住任盈盈的手腕,又将另一只手搭在阿碧肩上。秦红棉干脆站起来,绕到他身后,双手按在他肩膀上。
“就这样吧。”他说,“别再有什么风波了。就这样到老,到走不动路,到听不清声音,到再也拿不起剑。”
“好。”三人齐声说。
他闭上眼。
风穿过院子,吹动檐角的铜铃,发出轻微一声响。
他睁开眼,看向院门。
门开着,外面漆黑一片。
但他没有起身,也没有叫人去关门。
他知道,不会再有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