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为废墟涂抹上铁锈与暗紫的油彩。西北方向，那群身披深灰或黑色兜帽长袍的身影，如同从地缝中渗出的阴影，沉默而迅捷地蔓延过来。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，没有呐喊，没有交流，只有布料摩擦与靴子踏过碎石的细微声响汇聚成一种低沉的、令人心悸的潮汐声。
“数量约四十，呈松散楔形队前进。速度很快，目测远超常人。”观察哨的声音紧绷，“未发现重型装备，但手中武器样式……没见过，疑似能量武器或特殊发射器。”
陆晨站在加固的观察塔上，冰冷的视线扫过逼近的敌人。兜帽遮住了他们的面容，只有偶尔转动的头部在阴影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。他们的步伐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与协调，仿佛被同一个意志操控的提线木偶。
秦虎站在他身边，脸色凝重，低声说：“就是这种感觉……冰冷，有序，没有‘人味儿’。和我在下面遇到的某些‘守卫’很像，但那些更……机械化。这些，似乎还是血肉之躯，但肯定被‘处理’过。”
李戍渊已经通过通讯器快速下达命令：“所有单位进入预定防御位置！狙击手自由开火，试探对方反应！重机枪和榴弹发射器待命，注意节省弹药！”
砰！砰！
清脆的狙击枪声率先打破对峙的寂静。子弹精准地射向领头几名黑袍人的头部和胸口。
然而，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。
那些黑袍人仿佛未卜先知，在枪响的瞬间，身体便做出了微小而高效的规避动作，如同被风吹动的芦苇！子弹擦着他们的兜帽或衣袍飞过，少数命中躯干的，也只是让他们的身体微微一顿，并未造成明显伤害——他们的衣袍下显然穿着某种高效能的防护内甲。
更诡异的是，他们没有丝毫还击或寻找掩体的意图，规避动作完成后，便立刻恢复原速，继续沉默地推进，仿佛刚才的狙击只是无关痛痒的蚊虫叮咬。
“见鬼！他们预判了弹道？！”狙击手在频道里惊呼。
“不是预判，”陆晨眯起眼睛，他能隐约感觉到，在这些黑袍人靠近的扇形区域内，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所不在的、类似精神感应的能量场，“是共享感知。他们的行动由一个统一的‘网络’协调，每个个体都能‘看到’其他个体感知到的威胁。开火暴露了狙击位，第二轮射击注意交叉火力，同时覆盖多个目标！”
命令迅速传达。数个火力点同时开火，交叉的火网试图封死黑袍人的规避空间。
这一次，命中率略有上升。几名黑袍人被子弹击中腿部或肩部，动作出现明显迟滞，甚至有两人倒地。但倒地的黑袍人立刻被同伴拖拽着继续前进，而其余人依旧沉默，只是推进速度稍微减缓，队形变得更加分散、飘忽，如同流淌的水银，难以锁定。
他们依旧没有开火还击，只是顶着枪林弹雨，坚定地缩短着与“哨站一号”外围防御工事的距离。这种沉默的、承受着伤亡却毫不动摇的推进，比疯狂的冲锋更让人心底发寒。
“准备近战！他们想贴上来！”李戍渊吼道。防御工事后的战士们握紧了手中的步枪、霰弹枪和冷兵器，呼吸粗重。
陆晨深吸一口气，压制住体内因战意和危机感而开始加速流转的混合力量。他能感觉到，骨矛在手中微微震颤，传递来一种面对“新鲜猎物”的冰冷好奇。这些黑袍人身上散发出的、那种有序而冰冷的精神能量场，似乎对骨矛中的“模因”污染有种特殊的吸引力。
“我下去。”陆晨对李戍渊和凌说道，声音平静，“秦虎，你熟悉他们的感觉，跟我一起，指出异常。”
“好！”秦虎毫不犹豫地拔出军刀，眼神锐利。
凌想说什么，但看到陆晨不容置疑的目光，咬了咬牙，端起自己的突击步枪：“我也去！”
陆晨没有从正门出去，而是带着秦虎和凌，以及一小队最精锐的战士，从侧面一处隐蔽的出击口悄然潜出，利用废墟的掩护，快速迂回到黑袍人推进方向的侧翼。
近距离观察，更能感受到这些黑袍人的诡异。他们动作僵硬却高效，兜帽下的阴影中，偶尔能瞥见反射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护目镜或面罩接口，没有一丝人类的表情或情绪波动。他们手中持有的武器，形似短步枪，但枪管更粗，结构复杂，枪口处隐隐有淡蓝色的能量光芒在汇聚。
就在陆晨小队准备发起侧袭，打乱对方阵脚的瞬间，一直沉默推进的黑袍人队伍，终于有了新的动作。
只见队伍中央几名黑袍人突然停下脚步，抬起手中的奇异枪械，对准了“哨站一号”外围的几个主要火力点以及陆晨小队潜藏的方位。没有震耳的枪声，只有几声低沉的、仿佛高压气体释放的“噗嗤”声。
数道淡蓝色的、如同实体光束般的能量束激射而出！
这些能量束速度极快，且似乎带有一定的制导性！它们精准地命中了几处机枪掩体的射击孔或是掩体薄弱处！
轰！轰隆！
被击中的掩体发生了奇特的爆炸——并非烈焰冲击，而是一种向内坍缩般的能量爆发！坚固的混凝土和钢板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内部砸碎，又仿佛被瞬间超低温冻结后崩裂，破片四溅，里面的战士非死即伤！
而射向陆晨小队方向的两道能量束，也被陆晨提前感知到能量波动，厉声提醒：“散开！找掩体！”
小队成员反应迅速，各自扑向最近的断墙残骸。秦虎和凌险险避开，能量束击打在他们身后的水泥柱上，同样引发了那种诡异的向内坍缩爆炸，水泥柱上半部分轰然垮塌！
“是某种高能粒子束或重力畸变武器！”秦虎在碎石烟尘中喊道，“小心别被直接命中！他们的防护可能也基于类似原理！”
试探性攻击结束，黑袍人的主力部队立刻趁势压上！他们不再保持松散队形，而是三人一组，组成标准的战术突击小队，开始以娴熟的配合和精准的火力（使用的是常规的、但明显经过改装的突击步枪和冲锋枪），清理外围残存的防御点，并向“哨站一号”主体建筑快速突进！
真正的战斗，现在才开始！
陆晨眼中寒光一闪，从藏身处冲出，骨矛化作一道灰影，直取最近一组黑袍人！
那组黑袍人似乎早有预料，两人左右分开，举枪射击进行牵制，第三人则弃枪，从袍下抽出一把闪烁着高频振动光芒的短刃，迎向陆晨的骨矛！动作快如鬼魅，没有丝毫多余！
叮！
骨矛与振动短刃交击，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！高频振动试图瓦解矛尖的硬度和结构，但骨矛本身材质特异，加上陆晨灌注的混合力量，振动短刃仅仅在矛身上留下几道浅痕便被弹开！然而，对方的力量和技巧也出乎意料的强，陆晨能感觉到手臂传来的反震。
更麻烦的是，另外两名黑袍人的子弹已经封锁了他的闪避空间，子弹打在周围的掩体上噗噗作响，溅起火星。
“他们的配合和单兵素质，绝对受过最严苛的训练，或者……改造！”秦虎从侧面杀出，军刀狠辣地抹向一名枪手的脖颈。那名枪手仿佛脑后长眼，一个标准的战术翻滚避开，同时调转枪口。
凌和其他战士也纷纷加入战团，与各组黑袍人激烈交火、缠斗。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。黑袍人展现出的战术素养、冷酷意志和精良装备，远超之前遇到的所有敌人，包括废铁城的暴徒。他们沉默、高效，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，即使受伤或同伴倒下，也几乎不影响其战斗节奏。
陆晨这边压力最大，因为他明显是黑袍人重点“关注”的目标。不仅一组人缠着他，远处还有手持那种奇异能量枪的黑袍人，时不时试图用能量束锁定他。
陆晨知道不能拖延。对方数量占优，配合严密，还有那种诡异的重武器，拖延下去对己方不利。他必须打破僵局，最快的方式——擒贼先擒王，或者，制造大规模的混乱。
他格开再次刺来的振动短刃，体内混合力量猛然加速运转！右臂的异化纹路瞬间浮现，冰冷与侵蚀的气息透体而出！
“裁决——静寂波纹！”
他低喝一声，将一股高度凝聚的、融合了“静寂”寒意与“模因”侵蚀特性的精神能量，以自身为中心，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！这次并非大范围压制，而是针对性的精神冲击，目标是干扰甚至切断黑袍人之间那种疑似精神链接的协调网络！
无形的波纹扫过战场。
效果立竿见影！
所有黑袍人的动作，都出现了极其短暂却明显的凝滞和紊乱！那种高度统一的协调感被打断了！几名正在瞄准或射击的黑袍人出现了误判，子弹打偏，能量枪的充能也中断了一下。与陆晨小队缠斗的黑袍人，配合出现了漏洞。
“就是现在！”陆晨厉喝，骨矛上灰暗混沌的能量光芒暴涨，一矛将面前那名手持振动短刃的黑袍人连人带武器震飞出去，对方胸口传来骨骼碎裂声，倒地不起。
秦虎、凌等人也抓住机会，猛攻对手破绽，瞬间击倒了好几名黑袍人。
然而，释放“静寂波纹”对陆晨的负担极大。他感觉灵魂仿佛被抽空了一部分，剧烈的头痛袭来，右脸的异化纹路也开始若隐若现，眼中的暗红流光控制不住地闪烁了一下。骨矛传来强烈的、渴望吞噬眼前这些“有序精神能量载体”的悸动。
黑袍人队伍的混乱只持续了不到三秒。他们似乎拥有某种应急机制或更高层级的指挥节点。队伍后方，一个身形明显更加高大、袍角镶着银色纹路的黑袍人抬起了手。所有剩余的黑袍人立刻摆脱了凝滞，迅速调整，放弃了与陆晨小队的近距离缠斗，开始有序后撤、重组，同时用精准的火力掩护，并再次抬起了那种能量枪，似乎准备进行覆盖性打击。
他们要撤退？还是准备更致命的攻击？
陆晨强忍不适，看向那个银纹黑袍人。他能感觉到，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精神能量场最强，也最稳定，很可能是这支队伍的指挥者或关键节点。
不能让他走！必须留下他，获取信息！
就在陆晨准备不顾反噬，强行突进，擒杀那名银纹黑袍人的刹那——
异变再生！
那名被陆晨震飞、胸口塌陷、看似已死的黑袍人，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！他眼中没有瞳孔，只有一片纯粹的、冰冷的电子蓝光！他破碎的胸膛处，裸露出的并非血肉，而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精密构件和断裂的管线，渗出的也不是鲜血，而是淡蓝色的冷却液！
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、金属摩擦般的嘶吼，残余的左手猛地抬起，五指指尖骤然裂开，伸出五根细长的、高频振动的金属探针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向近在咫尺、正背对着他调整气息的凌的后心！
“凌！小心！”秦虎余光瞥见，目眦欲裂，但距离已来不及！
陆晨瞳孔骤缩！他距离稍远，救援也来不及！
千钧一发之际，陆晨几乎本能地做出了反应。他不再压制骨矛中那股贪婪的吞噬欲望，反而将其彻底释放，连同自己残存的所有“裁决”意志，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、灰暗混沌的精神冲击束，跨越空间，后发先至，狠狠地“撞”入了那名濒死改造黑袍人的头部——那电子蓝光的核心！
没有物理声响。
那名黑袍人的动作猛地僵住，眼中的蓝光剧烈闪烁、明灭不定，仿佛内部电路发生了灾难性的短路。他刺出的金属探针在距离凌后心不到一寸的地方戛然而止。
紧接着，他整个头部，连同部分颈部，如同被内部引爆般，无声地化为一团混杂着金属碎片、生物组织残渣和淡蓝冷却液的污秽之物，溅射开来！无头的残躯摇晃了一下，轰然倒地。
凌惊魂未定地回头，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，也看到了远处陆晨苍白的脸和眼中那尚未完全敛去的、令人心悸的混沌暗红。
而那名银纹黑袍人，似乎通过某种方式“看”到了同伴被击杀的整个过程，尤其是陆晨最后那诡异的一击。他动作微微一顿，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从兜帽下传出，用的是某种古老晦涩的语言，但其中的意味清晰可辨：
“确认……高污染性……原生体……优先级变更……回收协议……暂缓……”
他抬手一挥。所有剩余的黑袍人毫不犹豫，立刻停止了一切攻击，以更快的速度，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西北方向的废墟阴影中，连同伴的残骸都未收拾。
战斗突兀地开始，又诡异地结束。
战场上只剩下硝烟、弹壳、破损的工事，以及……那几具黑袍人的尸体，尤其是那具无头的、露出内部金属构件的残骸。
陆晨拄着骨矛，大口喘息，汗水混合着灰尘从额角滑落。强行催动混合力量进行精准的精神层面击杀，带来的反噬比预想更猛烈。他感觉右半身仿佛有无数冰针在穿刺，灵魂深处那混乱的角落似乎又扩大了一分，骨矛则传来一种“餍足”后慵懒又危险的脉动。
秦虎走到那具无头残骸旁，蹲下检查，脸色难看：“果然……深度生化改造，机械植入，神经接驳……但保留了一定大脑组织？还是用仿生处理器替代了？这技术……”他看向陆晨，“绝对和下面那个设施有关！他们是‘收割者’！专门搜寻和捕捉‘特殊样本’的！”
凌也走了过来，看着陆晨，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：“陆晨，你刚才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陆晨打断她，声音沙哑。他看向黑袍人消失的方向，眼神冰冷而凝重。
回收协议？优先级变更？暂缓？
这意味着，他们只是暂时退去，因为评估陆晨的“污染性”过高或难以安全捕获？还是去呼叫更强的力量？
这些“沉默的收割者”的出现，以及秦虎带回的信息，将一个庞大、古老、目的未知的阴影，彻底拉到了陆晨和他的势力面前。
王座之下的暗流，终于显露出了它最深邃、最恐怖的一角。而陆晨体内那危险的力量，似乎也因此，被更“高”层次的存在，打上了一个明确的“标签”。
短暂的喘息结束了。接下来要面对的，可能是比废铁城、“花园”更加系统化、更加无法理解的威胁。而陆晨，必须在自身异化加深与被“收割”的危机之间，找到那条狭窄的生存之路。
他弯腰，捡起一块从黑袍人残骸上崩落的、刻着奇异符号的金属片，握在手中，触感冰凉。
真正的“暗流”，原来深埋于地下。而现在，它已经涌上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