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绝顶。
雪停了。
不是天晴，是那些飘落了千百年的雪花，还没等落地，就被两股疯狂对撞的炁流搅成了齑粉。
左若童悬在半空，那张稚嫩的脸上挂着金色的血。
仙人之血从嘴角溢出，滴落在虚空中，被蒸发成了猩红的雾气。
他的呼吸沉重如破旧的风箱，胸口剧烈起伏。那副十三四岁的身体里，此刻装着的是一颗已经燃烧了三百年的心脏，每一寸经脉都在哀鸣。
对面。
龚启之负手而立，衣袍在空间乱流中竟纹丝不乱。
他那双金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左若童，像是神明在审视一只试图挑衅天威的蝼蚁。
“你很强。”
龚启之开口，声音里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赞许。
“能在天人第一境的巅峰，逼我动用三成神国之力，你是这百年来头一个。”
左若童没接话。
他只是抬起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，用力抹掉嘴角的血迹。
然后，深吸一口气。
那口气吸得又长又猛，周围数十丈内的稀薄空气与狂暴炁流瞬间被他鲸吞入腹。
他的身体再次亮起，却不再是柔和的白光，而是黑白二字在体表交替闪烁，身后的太极图缓缓旋转，图中的阴阳鱼仿佛活了过来，彼此追逐。
“三成？”
左若童抬起头，那双因生命力过度燃烧而显得过分明亮的眼睛里，没有绝望，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执拗。
“那就让你……用十成！”
话音落下。
左若童动了。
他的身影瞬间消失，下一秒已然出现在龚启之面前，快到连空间都来不及反应，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。
一掌拍出。
那一掌看着松松垮垮，毫无力道，但掌心处，黑白二气疯狂旋转，压缩成一个不断明灭的微型太极。
龚启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。
他没躲。
他只是抬起手，同样一掌，掌心金光流转，无数细密的符文生灭，迎了上去。
两掌相交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。
只有一声极轻微的“啵”声，像是肥皂泡被戳破。
那是空间被撕裂的声音。
以两人为中心，方圆百丈内的空间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裂纹，像是一块被巨力砸碎的琉璃。
左若童如遭雷击，整个人倒飞出去。
他的右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麻花状扭曲，骨头断成了十几截，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穿了皮肉，暴露在酷寒的空气中。
但他没停。
他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，左手在断臂上一抹而过。
黑色的“坤”卦之炁疯狂涌入，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，竟然在几个呼吸间重新接续、愈合。
逆生三重，只要神魂不灭，肉身便可无限重生。
“阴阳合一，逆转生死……当真是玄妙。”
龚启之看着这一幕，眼中闪过一丝赞叹，随即化为冷漠。
“但左若童，你应该清楚，境界的差距，如同天堑。不是靠着一股血勇，就能弥补的。”
他抬起手。
五指虚握。
整个天空，剧烈震动起来。
那不是地震，是空间本身的结构在震动。
无数道金色的裂纹，从虚空中浮现，如同一张由光织成的巨网，将左若童死死笼罩。
“天人第二境，神驰物外。”
龚启之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，带着一种创世主般的漠然。
“我的神念，早已与这方天地相合。在这昆仑之巅，我，便是天意。”
那些金色的裂纹开始收缩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
左若童能感觉到，周围的空间正在被强行压缩，每一寸空气都变得如同钢铁，要将他生生挤压成一滩肉泥。
“天意？”
左若童突然笑了。
那笑容带着无尽的嘲讽与不屑。
“天意要我死，我便不能活？”
他双手在胸前猛地合十，结出一个古朴的法印。
身后的太极图骤然膨胀，黑白二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，竟然硬生生撑开了那些正在收缩的空间裂纹，将那股“天意”拒之门外。
“我左若童这一辈子，最不信的，就是天意！”
轰！
太极图悍然炸开。
黑白二气不再是柔和的流转，而是化作两条缠绕着雷光的狰狞狂龙，咆哮着冲向龚启之。
龚启之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两股炁流中蕴含的力量，已经触碰到了天人第二重的门槛。
这个疯子。
他竟然在战斗中，燃烧神魂，强行突破！
“好！”
龚启之不退反进，眼中金光大盛。
他双手在身前划出一个完美的圆。
那个圆瞬间化作一道凝实无比的金色光幕，如同神国之盾，将那两条狂龙死死挡住。
“既然你想死，那我便成全你！”
龚启之的身影开始虚化。
下一秒，整个昆仑绝顶，出现了成百上千个龚启之。
每一个都栩栩如生，气息与本体一般无二。
每一个都散发着天人第二境的恐怖威压。
神驰物外，一念化千身。
“左若童，你能挡住一个我，可能挡住一千个我吗？”
所有的龚启之同时抬起手。
无数道蕴含着空间破碎之力的金色掌印，遮天蔽日，从四面八方，轰向中心的左若童。
左若童闭上了眼。
他知道，这一招，他挡不住。
境界的差距，就是这么残酷，这么不讲道理。
但他没有绝望。
因为他还有最后一招。
“逆生三重，第三重……炼神还虚。”
左若童喃喃自语。
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，如同上好的琉璃。
那不是虚化，而是在“消散”。
他在将自己的神魂，主动融入这方天地，与这昆仑的万里山河合一。
他要用自己的命，换龚启之的道基被毁！
“你疯了！”
龚启之的声音里，第一次带上了惊怒。
他能感觉到左若童在做什么。
这个疯子，要引爆神魂！
而且不是普通的自爆，他要把自己的神魂，连同这方圆百里的天地炁流，一起引爆！
“左若童！你这样做，会把整个昆仑山脉的灵脉都炸断！”
龚启之怒吼，神明的从容荡然无存。
但左若童没有停。
他的身体已经彻底透明，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，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。
“炸断便炸断。”
左若童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。
“只要能把我徒儿救出来，这昆仑山，这身修为，要它何用？”
轰隆隆——！
整个昆仑绝顶，剧烈震动。
地面开裂，山石崩塌，万载冰川在这一刻尽数融化，化作滚滚洪流，从山顶倾泻而下。
龚启之的脸色阴沉如水。
他知道，自己必须阻止左若童。
否则，这座他经营了三百年的昆仑神国，会被这个疯子彻底毁掉根基！
“既然你执意找死，那我便送你一程！”
龚启之的所有分身瞬间合一。
他双手结印，一道比之前粗了十倍、由无数金色“天律”符文编织而成的审判之矛，从天而降，直直地轰向左若童！
那一击，蕴含了龚启之的全部力量。
天人境第二重的全力一击。
足以将一座山头从地图上彻底抹去。
左若童抬起头。
那双眼睛里，没有恐惧。
只有一丝释然。
“张豪……师父来接你了……”
他闭上了眼。
等待着那道审判之矛将他连同神魂彻底湮灭。
但。
那审判之矛，在距离他头顶三寸的地方，骤然停滞。
左若童猛地睁开眼。
他看到。
在他和那道光矛之间，不知何时，站着一个人。
一个浑身被金色锁链层层捆缚，身上散发着滔天暴戾气息的年轻人。
那年轻人的双眼，已经彻底变成了赤红色，其中没有理智，只有最原始的、要毁灭一切的疯狂。
那是野兽的眼睛。
“……大师兄？”
左若童的声音在颤抖。
张豪没有回头。
他只是抬起那只被锁链束缚的手，五指张开，一把抓住了那道审判之矛的矛尖。
滋滋滋——！
那足以湮灭神魂的光矛疯狂地释放着毁灭之力，但张豪的手就像是烧红的铁钳，死死地将它锁住，不让它再前进分毫。
他的手掌瞬间皮开肉绽，冒出焦糊的青烟。
但他没松手。
“师父……”
张豪的声音很低，低得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嘶吼。
“你退后。”
他猛地一用力，手臂肌肉虬结，青筋暴起如龙！
咔嚓！
那道由天律符文构成的审判之矛，竟然被他用纯粹的肉身力量，硬生生掰断！
轰！
光矛炸开，化作漫天金色光雨。
张豪转过身。
左若童看到了那张脸。
那张原本总是挂着桀骜不驯笑容的脸，此刻扭曲、狰狞，写满了痛苦。
他的额头上，青筋暴跳，如同扭曲的蚯蚓。
他的牙齿，咬得咯咯作响，仿佛要碎裂开来。
他身上，那些由龚启之神国法则凝聚的金色锁链，正在一根一根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继而崩断！
“师父，我心里有个声音。”
张豪的声音嘶哑，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疯狂摩擦。
“它告诉我，只要我放开心神，它就能给我力量。”
“能给我……杀了那老狗的力量。”
左若童的瞳孔骤然一缩。
“张豪！不可！”
他猛地冲上前，想要抓住张豪的肩膀。
“那是心魔！是三尸虫！你一旦放开心神，会被它彻底吞噬神智，沦为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！”
张豪看着师父。
那双赤红的眼睛里，闪过最后一丝挣扎的清明。
“我知道。”
他咧嘴一笑。
那笑容，带着无尽的疯狂与决绝。
“但师父，我看着你被那老狗压着打，我心里……憋屈。”
“我张豪这辈子，最看不得的，就是自己人受欺负。”
他抬起手，用尽最后的力气，轻轻拍了拍左若童的肩膀。
“所以……师父，借我点力量。”
话音落下。
张豪闭上了眼。
他放弃了抵抗，彻底放开了对心神的镇守。
那股一直在他体内深处蠢蠢欲动，被【不灭战魂】死死压制的暴戾气息，在这一刻，如同挣脱了囚笼的洪荒巨兽，彻底爆发！
轰！
一股黑红色的、如同粘稠活体阴影般的炁流，从张豪的天灵盖冲天而起！那阴影之中，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在疯狂开合，伴随着只有神魂才能听到的，来自无数被他斩杀的敌人的哀嚎与诅咒！
那是心魔。
是张豪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，积攒下来的杀意、戾气、不甘、愤怒……
此刻，全都化作了他力量的薪柴！
张豪再次睁开眼。
那双眼睛，已经彻底变成了纯粹的黑色。
没有瞳孔，没有眼白，只有深不见底、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。
他身上的气息，在这一瞬间呈几何级数暴涨！
从原本的一流巅峰，悍然冲破了那道名为“天人”的门槛！
“龚启之。”
张豪的声音，已经不属于人类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嘶哑。
“来战。”
他一步踏出。
脚下的万载玄冰，瞬间龟裂，化为齑粉。
整个人如同一颗包裹着黑红闪电的陨石，撕裂空气，直直地轰向龚启之！
龚启之的脸色，终于彻底变了。
他能感觉到，此刻的张豪，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只会用蛮力的莽夫。
他体内的那股力量，虽然只是初入天人，但其“质”，其毁灭性，竟丝毫不亚于自己！
而且。
那股力量，充满了不祥与终结的气息。
“心魔入体……以身饲魔……”
龚启之深吸一口气，三百年来首次感到了棘手。
“好，既然你找死，那我便连你的神魂与心魔，一并净化！”
他双手结印。
无数道金色的锁链，从虚空中浮现，疯狂地缠绕向张豪。
但张豪没躲。
他只是抬起拳头。
一拳轰出。
那些金色的法则锁链，在触碰到他拳风的瞬间，便如同冰雪消融，寸寸崩解，炸成了最原始的金色光点！
“你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，对老子没用！”
张豪咆哮着。
他的速度越来越快。
眨眼间，已经冲到龚启之面前。
一拳，没有任何技巧，只是纯粹的力量，直取面门！
龚启之抬手格挡。
拳掌相交。
轰！！！
一圈黑白分明的冲击波，以两人为中心疯狂扩散！
脚下的昆仑山巅被瞬间削平了百米，而头顶的云层则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空洞，透过空洞，甚至能看到漆黑的宇宙背景和闪烁的星辰！
龚启之身形剧震，脚下连退三步，每一步都在虚空中踩出一个破碎的脚印。
他低头，看着自己的手掌。
那只神明般完美无瑕的手掌，此刻虎口处，竟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金色的血液，正不受控制地缓缓渗出。
“你……”
龚启之抬起头，死死地盯着张豪，那双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。
“你竟然……伤到了我？”
张豪没有回答。
他只是伸出舌头，舔了舔嘴唇上因用力过猛而渗出的鲜血。
那双纯黑色的眼睛里，闪烁着野兽捕食般的嗜血光芒。
“老狗。”
他咧嘴一笑，露出满口白牙。
“这才刚开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