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豪的拳头捏得骨节一节节爆响,那声音在死寂的静室中,如同旱雷滚过,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。
郑知白深吸一口气,目光在陆瑾和洞山两具已然僵直如尸,皮肤上浮现出细密黑色脉络的身体上扫过,他行医一生,见过的奇蛊异毒不下千种,可眼前这一幕,却让他这位南疆蛊术名家,都感到了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。
“这不是蛊……”郑知白的声音干涩,仿佛喉咙里被塞了一把沙子,“或者说,已经不能称之为蛊了。”
他缓缓伸出那双保养得极好的、本该稳如磐石的手,此刻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,指向陆瑾那张因痛苦而极度扭曲的脸。
“《南疆异物志》有载,蛊之上,为‘灵’。传说上古大巫,能以自身精血喂养本命金蚕,历九死一生,方可使其‘点灵开智’,化为‘蛊灵’。此物……已非凡间之术,近乎于妖了!”
说到“妖”字时,他的声音甚至破了音,脸上血色尽褪。
“是什么让它们变异的?”郑知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,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。
“万象归真。”
张豪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,平静,却重如山岳。
郑知白猛地抬头,不可置信地望向这个自始至终连眉梢都未曾动过一下的年轻男子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
“洞山,他悟出的第九奇技。”张豪的眼神冷得像冰,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,“那门奇技,能赋予万物最本源的生机。”
“而蛊,这本该只是寄生的‘器’,被强行灌入了不属于它的‘道’……所以,它活了。”
郑知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以人力,造就堪比上古传说的“蛊灵”?这已经不是奇技,这是神迹!亦或是……最恐怖的禁忌!
他张了张嘴,喉头滚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有办法救吗?”
张豪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,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,却像两口烧红的烙铁,死死钉在郑知白的脸上,带着不容任何否定与推诿的意志。
郑知白心中一凛,被那股纯粹的霸道意志一激,反而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挣脱出来。他闭上眼,脑中无数医案、蛊经、秘闻疯狂闪过,最终,定格在了一页早已泛黄的残篇之上。
他睁开眼,艰难地点了点头。
“有……一个法子。釜底抽薪,以命换命。但……九死一生。”
“说。”只有一个字,干脆,利落。
“蛊灵已生,任何蛊术都已无效,它们视宿主为‘巢穴’与‘食粮’,正在疯狂吞噬其生机与神魂,一旦殆尽,宿主便会沦为它们的‘新体’,万劫不复。”
郑知白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声音平稳,“所以,只能‘摘’!以最刚猛的外力,在它们彻底与宿主神魂融合之前,将其活活剥离出来!”
“可蛊灵求生欲极强,剥离的过程,无异于一场在宿主体内的神魂之战。宿主的生机与意志是‘城墙’,蛊灵是‘攻城者’,而我,是那个在城墙上动刀的‘匠人’。稍有不慎,便是城毁人亡!”
他紧盯着张豪,语气凝重如铁。
“所以,我们需要一个‘援军’。一股强大到足以镇压蛊灵,又能为‘城墙’源源不断输送补给的磅礴能量。
张豪眼中的金红色火焰一闪即逝。
“我来做这个‘援军’。”他直接说道。
郑知白点头,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,与一丝对疯子的敬畏。
“正是。张门长你的《逆生三重》已臻化境,气血之旺盛,如烘炉烈日,正是天下一切阴邪之物的克星。以你的‘不灭战魂’为他们续命,以你的‘霸王罡气’镇压蛊灵,这是唯一的生机。”
“但风险……”郑知白的声音陡然压低,“剥离之时,蛊灵会视你为第一死敌,会不惜一切代价攻击你这个能量源头。它们的攻击,并非物理,而是最诡异的神魂冲击与诅咒,甚至会试图污染你的本源……张门长,你这是在用自己的‘道’,去填两个无底的深渊!”
“我明白。”
张豪的眼神没有半分动摇。
“开始吧。”
郑知白凝视着他,良久,重重吐出一口浊气,对着张豪深深一揖:“张门长高义,郑某,舍命奉陪!”
他打开药箱,取出的不再是纸人,而是九根寸许长的、由某种异兽趾骨打磨而成的惨白色骨针。针身之上,用朱砂混合着金粉,绘制着形如蝌蚪般的镇压符文。
“此为‘九宫锁魂针’,能暂时封住他们体内的九大魂穴,为我们争取时间!”
郑知白捻起骨针,指尖炁芒吞吐,正欲施针。
异变陡生!
“咯吱——!”
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响起!床上的陆瑾和洞山,身体竟在同一时间,以一个完全违背人体构造学的角度,猛地反向弓起!他们的脊椎高高隆起,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棍从下方狠狠撬断!
他们那紧闭的双眼,赫然睁开!瞳孔消失了,只剩下两双被浓郁如墨的黑气完全占据的眼眶,正直勾勾地,“看”向手持骨针的郑知白!
“啊——!”
郑知白惊叫一声,只觉两股阴冷、恶毒、不似人间的神魂冲击,如两柄淬毒的冰锥,狠狠刺入他的脑海!他惨叫一声,蹬蹬蹬连退数步,一屁股坐倒在地,手中的骨针散落一地。
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戾的蛊灵!竟已能主动攻击!
“它们察觉到了!”
话音未落,张豪已上前一步,周身暗金色的霸王罡气如火山喷发般轰然爆开,化作一道凝若实质的金色光幕,将抽搐的陆瑾和洞山死死罩住!
陆瑾和洞山的身体在光幕中疯狂挣扎,体表那黑色的脉络如活物般蠕动、凸起,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皮下互相撕咬吞噬。漆黑腥臭的血液混合着白色的脑浆,不受控制地从他们的七窍中汩汩流出。
郑知白的九宫锁魂针,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!
蛊灵的凶性,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。
“大师兄!”
澄真和长青撞开房门冲了进来,目睹这如同九幽地狱般的恐怖景象,两人瞬间脸色煞白。
“退出去!”
张豪怒喝一声,双臂环抱,将光幕猛地向内一缩!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一座巍峨雄伟的镇狱神山,用自己磅礴如海的生命力,疯狂压制着那两股暴戾的蛊灵意识!
郑知白被这股力量震得气血翻涌,却也瞬间明白了张豪的意图。
“张门长!你……你这是在强行镇压!以一人之力,对抗两个已成气候的蛊灵!你这是在赌命!”
澄真惊骇欲绝地大喊,甚至想冲上来帮忙。
张豪的身躯在金光中微微颤抖,每一寸肌肉都贲张到了极限,皮肤下的暗金色血管如燃烧的岩浆般清晰可见。
他缓缓睁开双眼,那双眼睛里,燃烧着纯粹到极致的,属于“霸王”的战意与孤高。
“少废话。”他对着已然吓傻的郑知白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动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