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。
西起帕米尔,东入中州,《山海经》称其为“帝之下都”。
寻常异人,便是穷尽一生,也难窥其万分之一的真容。罡风如刀,能削骨肉;天雷似罚,可灭神魂。
然,于昆仑万丈绝巅之上,罡风至此而静,雷云绕此而行。
此地无雪,平滑如镜,乃是一座方圆数里的巨大天台。
天台中央,矗立着一座与周遭苍凉格格不入的华丽宫殿,通体由一种可自行呼吸、吞吐云霞的白色玉石雕砌而成。飞檐斗拱,其形制,竟与传说中道祖讲道的“紫霄宫”有七八分相似。
殿内,地上铺着整块的暖玉,光可鉴人。殿顶无梁,竟是一片被大法力挪移至此的真实星空,亿万星辰依周天之数缓缓流转,深邃而浩瀚。
大殿中央,一张千年寒玉棋盘,黑白二子纵横交错,一局残棋,似已下了百年。
棋盘一侧,跪坐着一名身穿血红长裙的女子,林黑儿。
她面前,墨莲香炉青烟袅袅,她却只是低着头,一言不发,如同一尊被抽去灵魂的绝美人偶。自从在津门乱葬岗,被张豪那蕴含着“不灭战魂”的悲悯一拳,从根源上打碎了【黄莲渡厄】的道基后,她的信仰便出现了裂痕。她开始怀疑,自己以仇恨为基,玩弄人心为乐的道路,是否……错了。
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。
嗡——!
整个大殿毫无征兆地,金光大作!
那光不刺眼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神圣威严。无数玄奥的金色符文在空中浮现、流转,最终交织成一片光的海洋。
光海中心,一道人形光影缓缓凝聚。
那光影面容模糊,却散发着一股凌驾于这方天地之上的恐怖威压!
林黑儿看到光影的瞬间,那张冷漠疏离的绝美脸庞,瞬间被发自灵魂深处的狂热与崇拜所取代!
她没有丝毫犹豫,猛地俯下身,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温润的玉石地面之上,五体投地!
“徒儿,林黑儿。”
“恭迎,师尊,归来!”
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。
光影从空中落下,赤足踩在玉石地面上,悄无声息。光芒散去,露出了他的真容。
一个看起来三十岁许的青年道人。
身穿最朴素的灰色道袍,长发仅用一根木簪随意挽住。面容俊美到非人,仿佛由天地间最完美的山川日月勾勒而成,近乎于“道”。
他的眼睛,深邃如星空,其中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,只有看待蝼蚁、看待尘埃般的绝对漠然。
他,便是无根生、万劫生、林黑儿三人的共同师尊,在甲申之乱背后布下惊天棋局的真正黑手。
——龚启之!
“起来吧。”
龚启之的声音平淡,听不出任何情绪。
林黑儿这才敢缓缓起身,恭敬地侍立一旁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龚启之的目光落在棋盘上。那上面,一条白龙已将黑子围困,只待一子落下,便可彻底屠龙。他没有看林黑儿,只是伸出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,从玉盒中拈起一枚黑子。
他甚至没有思考,手腕轻抬。
“啪。”
一声轻响,黑子落于天元。
落子瞬间,殿顶那片周天星斗大阵猛地一暗,亿万星辰的光辉仿佛都被这一子吸入其中,而后再轰然勃发!
棋盘上,那条濒死的黑龙猛然昂首,原本被堵死的眼位豁然贯通,竟以自身为饵,布下绝杀大阵!盘上局势斗转星移,威风凛凛的白龙瞬间被斩断七寸,被反扑的黑龙从头到尾,寸寸吞噬!
死局,活了。
林黑儿的心脏猛地一缩,她看着那逆转乾坤的一子,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涌上心头。
就在这时,龚启之缓缓开口,声音平淡如水:“万劫生,死了。”
林黑儿浑身一颤,果然如此!三师兄的死,竟是师尊棋盘上的一步棋!
龚启之缓缓收回手,掌心向上。他左手掌心升起一缕死寂的黑,所过之处,光线都为之扭曲;右手掌心则浮现一团温润的白,竟让殿内一根玉柱上凭空生出青翠的嫩芽。黑白二气在他掌中如两条搏杀的真龙,却被一股更霸道的力量强行糅合成一个矛盾而完美的太极图。
那气息……竟与逆生山上那位老神仙如出一辙,却又多了一丝掠夺与霸道!
“他死得很好,”龚启之欣赏着掌心的“道果”,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笑意,“为我,请回了一位‘故人’。”
那笑容很淡,却让整座紫霄宫都仿佛亮了几分。
“他,终究,还是完成了我交给他的最后任务。”
林黑儿闻言,瞳孔猛地一缩!
她瞬间明白了,万劫生去三一门,根本不是寻仇!他是故意去送死的!是师尊布下的,一颗最重要的棋子!
“左若童的‘阴阳磨盘’,确实厉害。”
龚启之转过身,走到大殿窗边,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云海,看到了那座矗立在中原大地的逆生山。
“那已经是‘天人感应’的手段了。以自身为天地,化阴阳为磨盘,磨灭因果,还道于天。”
“可惜……”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讥诮与怜悯,“他终究差了一步。”
“他只知道‘还’道于天,却不知道,这‘道’,亦可‘盗’之!”
话音落下,他眉心光洁的皮肤之下,一个极其复杂的、由无数金色光线构成的三维坐标符文,一闪而逝!
——【神道坐标】!
“万劫生的‘万蛊圣体’,是我亲手为他炼制,早已种下我的‘道标’。当左若童的‘阴阳磨盘’碾碎万劫生的同时,那独属于‘天人’之境的‘道韵’,也被我的‘神道坐标’所捕捉、解析、记录了下来。”
龚启之感受着体内那股正在与新解析出的“道韵”疯狂融合、节节攀升的力量,他知道,距离那最后一步,已经不远了。
他唯一还缺的,就是一个能够承载他这即将圆满的“道”的,完美的容器。
他的目光,缓缓落向殿中一面巨大的水镜。
水镜之中,倒映出的,正是三一门后山,那个盘膝而坐,周身环绕着暗金色气焰的魁梧身影。
——张豪!
龚启之的脸上,露出一个足以让神佛都为之战栗的冰冷笑容。
“霸王之体,古今罕有……”
“万事俱备。”
“只欠……”
“东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