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晨的呼吸,在火光跳跃的那一刻,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。
他的整个世界,连同那噼啪作响的火焰声,一同熄灭。
一股恶寒,顺着他的脊椎骨爬了上来。
他看见了。
就在那个男人身后,廊柱投下的阴影,像一块滴入水中的活墨,蠕动着,扭曲着,失去了作为影子的本分。
一只手,一只毫无血色,如同用陈年尸蜡捏成的手,从那片二维的黑暗中探了出来。
那只手,握着一柄短刃。
刃是纯粹的黑,不反光,仿佛世间所有的光线落于其上,都会被贪婪地吞噬、湮灭。
它出现了。
然后,它就到了。
没有过程。
就像一个念头,直接跳过了思考,成为了结果。
那柄代表着“死亡”本身的短刃,就这么悄无声息地,贴近了那个男人的后心。
发丝般细微的距离。
陈晨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球都已经凝固,他在这静止的、神迹般的画面中,看到了那个男人即将到来的,无可避免的结局。
完了。
这个念头像一颗生锈的钉子,钉进了他的脑髓。
这一次,再没有任何侥幸。
然而,没有声音。
没有利刃刺入血肉时,那应有的沉闷撕裂声。
叮——
一声脆响。
声音很小,小得像一根冰针掉落在玉盘上,却尖锐得穿透了陈晨的耳膜,让他的脑海深处一片蜂鸣。
那柄凝聚了影流数百年杀意精粹的至宝【无影】,在距离张豪后心皮肤还有最后一毫米的地方,停下了。
刀尖下,那古铜色的皮肤没有一丝一毫的凹陷,甚至连汗毛都没有晃动一下。
仿佛在刀尖与皮肤之间,存在着一道永恒的天堑。
那只苍白的,本应完成使命的手,僵住了。
紧接着,一股剧烈到扭曲了空气的情绪波动,从那片二维的阴影中轰然爆发。
怎么可能?!
这怎么可能?!
影七那颗早已被千锤百炼,号称永不波动的忍者之心,在这一刻,被一种山崩海啸般的骇然彻底淹没!
他的【影杀】,是他穷尽一生,舍弃了姓名、情感、乃至作为人的“存在感”才换来的至高奥义。
刺出的,早已不是物理层面的刀锋!
而是他的道!
是“人影合一,意在刃前”,是无视一切防御,进行“抹除”的规则之刃!
他曾用这把刀,刺穿过相扑界“横纲”那号称子弹都打不穿的金刚不坏之躯。
也曾用这把刀,在层层结界守护之下,斩断过阴阳寮长老与他契约式神的灵魂链接。
从未有过例外!
可今天,他这无往不利的道,他这赖以自傲的法则,竟然……失效了?
被一层看不见,摸不着,甚至连一丝炁的波动都感受不到的“什么东西”,给硬生生地,挡住了?!
这不合常理!
这违背了他所认知的一切!
就在影七道心剧震,陷入巨大迷惘的这一刹那。
那个从始至终,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的男人,终于动了。
他没有回头。
他甚至懒得改变自己倚靠柱子的姿ll势。
他只是慢悠悠地,向后伸出了自己的左手。
那动作,闲散得像是在午后小憩时,随意地伸一个懒腰。
可就是这只手,却以一种神鬼莫测的方式,直接没入了现实与阴影的边界。
他的指尖,像是探入了一片冰冷粘稠的沼泽,精准无比地,一把,抓住了那片正在剧烈波动的,活的阴影!
“呃!”
一声被强行从另一个维度挤压出来的,充满了剧痛与惊骇的闷哼,在庙宇中响起。
影七只感觉自己那早已非物质化的身体,被一只滚烫的、仿佛由地狱熔岩浇筑而成的铁钳,死死扼住!
一股霸道到不讲任何道理的力量,从那五根手指上传来,不但瞬间禁锢了他的一切行动,更像一把烧红的战斧,狠狠劈开了他与整个阴影世界的链接!
他被强行,从自己的“神国”里,活生生地,揪了出来!
“抓到你了,小老鼠。”
一个慵懒的,带着一丝好梦被扰的烦躁的声音,在影七的耳边,如同死神的耳语,幽幽响起。
下一秒。
陈晨那已经彻底失去焦距的瞳孔里,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。
张豪那只伸向身后的手,猛地,向外一扯!
嗤啦——!
一声仿佛硬生生撕开一张厚重油画布的刺耳声响!
那片附着在廊柱与墙壁上的阴影,竟被张豪,暴力的,野蛮的,从这个世界上,“撕”了下来!
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紧身衣中,只露出一双因极致恐惧而瞪到眼角开裂的男人,就这么,被张豪从“二维”的影子世界,强行拖拽进了“三维”的现实!
这不再是武技。
这是神罚!
是高位生命,对低位生命进行的,一次随意的、残酷的维度打击!
“不!”
影七发出了绝望到变调的嘶吼。
他引以为傲的【影遁之术】,他赖以生存的根基,他的一切……就这么,被对方用一种最原始,最粗暴,最不讲道理的方式,给彻底粉碎了!
他想要挣扎,想要重新化作影子,逃回那个属于他的黑暗世界。
但那只扼住他脖子的手,却如同一道神明降下的法则枷锁,让他连一丝一毫的炁都无法调动。
张豪缓缓地站直了身体,筋骨发出一阵炒豆般的脆响。
他像拎着一只刚刚偷吃了祭品,被当场抓住的小鸡,将这个在东瀛暗世界足以让小儿止啼的顶尖刺客,提到了自己的面前。
他终于,肯施舍一瞥,正眼打量了一下这个打扰了自己休息的“小老鼠”。
那双黑色的瞳孔里,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者杀意。
只有一种,看待一件结构还算精巧,但马上就要被自己拆掉的玩具时,那种纯粹的好奇与审视。
他歪了歪头,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遥远的事情。
他记得腕豪的故乡,似乎也有一个喜欢在影子里窜来窜去的家伙。
不过,那个家伙的手段,可比眼前这个只敢在背后捅刀子的货色,要华丽张扬得多。
张豪的目光,落在了旁边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,浑身抖如筛糠的陈晨身上。
“告诉他。”
陈晨一个激灵,几乎是靠着求生的本能,将注意力集中起来。
“想杀我,可以。”张豪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点评一道不好吃的菜。
“但下次,别用这种……连让我回头的资格都没有的垃圾招数。”
垃圾招数。
陈晨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,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彻底罢工,无法处理这句狂妄到足以让神佛都皱眉的宣言。
但他还是,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,将这句话,用颤抖到几乎不成语调的日语,一字一顿地,翻译给了那个在他眼中,已经与死尸无异的黑衣刺客。
影七听着这句宣判,那双暴露在面罩外的眼睛里,最后一丝属于“人”的光彩,彻底熄灭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无尽的,如同深渊般的灰败与绝望。
他引以为傲的速度,他无懈可击的隐匿,他那必杀的“道”……
在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前,甚至,连让他回过头来看一眼的资格,都没有。
这,是何等的悲哀。
又是,何等的,屈辱。
张豪似乎对他那张万念俱灰的脸,也失去了最后的兴趣。
他像丢掉一块无用的破布,随手,将影七扔在了篝火旁的地上。
然后,他缓缓抬起了沾满灰尘的脚。
“等等!”
就在那只脚即将落下,将他和他的一切荣耀与屈辱,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时。
影七,突然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发出了一声嘶哑到破音的嘶吼。
“我……我可以告诉你……我知道的一切!”
“比壑山的布防!代号‘天罗地网’的全部计划!还有……还有阴阳寮和柳生家的秘密!”
“只求……只求您能给我一个……痛快的死法!”
在死亡的绝对恐惧,以及信念被彻底粉碎的双重打击下,什么忠诚,什么武士道,都变得一文不值。
他只想,死得像个人。
而不是,像一只被随意踩死的虫子,卑微地,结束自己可笑的一生。
张豪那即将落下的脚,在半空中,停住了。
他低下头,那双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里,终于,闪过了一丝,名为“兴趣”的光芒。
“哦?”
他缓缓开口。
那声音,通过陈晨颤抖的翻译,落入影七耳中。
“说来听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