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雨不知何时悄然落下,细密如丝,敲打着尚书省值房的窗棂,带来湿冷的寒意。
苏芷晴批阅完最后一卷关于江南漕粮运输的奏章,搁下朱笔,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。
窗外雨声潺潺,让她莫名想起了那日太极殿上,女帝与沈疏桐交握的双手,以及林婉儿那双清澈而执着、说着“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,或许本就不该被那些条条框框所束缚”的眼睛。
这些思绪如同窗外的雨丝,无声无息地渗入她向来冷静自持的心田,带来一丝陌生的烦躁。她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庭院中被雨水打湿的芭蕉,叶片耷拉着,显得有些萧索。
“苏姐姐。”熟悉的声音再次在门口响起,带着一丝雨水的湿润气息。
苏芷晴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林婉儿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和一壶驱寒的姜茶走进来,轻轻放在书案上。她今日换了一身杏子黄的衣裙,发间依旧簪着那朵玉兰,只是花朵边缘被雨水打湿了些许,更显娇嫩。她的裙摆和绣鞋也沾了些泥泞水渍,显然是一路冒雨而来。
“秋雨寒凉,我煮了些姜茶,苏姐姐趁热喝点,驱驱寒气。”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关切,目光落在苏芷晴略显单薄的官袍上。
苏芷晴转过身,目光扫过她微湿的鬓角和沾了泥点的裙摆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:“雨势不小,何必亲自过来。” 语气虽淡,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纯粹疏离。
林婉儿笑了笑,不在意地拂了拂裙摆上的水珠:“不打紧的。在府里也是闲着,想着苏姐姐定然还在忙碌,便过来了。” 她将姜茶倒入杯中,递到苏芷晴面前,热气和着姜的辛辣气息弥漫开来。
苏芷晴接过茶杯,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。她看着杯中澄黄的茶汤,沉默了片刻,忽然开口,话题与往常的公务或闲谈都不同:“安国公夫人……近来身体可好?”
林婉儿愣了一下,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自己的母亲,随即答道:
“母亲身体尚可,只是入秋后偶有咳嗽,已请太医看过了,说是旧疾,需好生将养。”
她顿了顿,有些疑惑地看着苏芷晴,“苏姐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?”
苏芷晴垂眸,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,声音平静无波:
“没什么。只是想起,安国公夫人似乎……很关心你的婚事。”
这话如同一颗小石子,投入林婉儿心湖,荡开一圈涟漪。
她脸颊微微泛红,眼神闪烁了一下,低下头,声音也轻了几分:
“母亲……是有些着急。总觉得我年纪不小了,该定下来了。”
她偷偷抬眼看了看苏芷晴清冷的侧脸,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期待与紧张。
苏芷晴没有说话,只是端着茶杯,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幕。值房内一时只剩下雨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。
过了许久,就在林婉儿以为她不会再开口,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渐渐黯淡下去时,苏芷晴却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,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:
“婚姻大事,关乎终身,不必……迫于压力,仓促决定。”
林婉儿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芷晴。
她……她这是在关心自己?是在告诉自己……不必急着嫁人?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喜悦瞬间冲垮了她心中刚刚升起的失落,让她眼眶都有些发热。她用力点头,声音带着一丝哽咽:
“嗯!我知道的,苏姐姐!我……我不会随便就答应的!”
苏芷晴没有再看她,只是将杯中微凉的姜茶一饮而尽。
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,驱散了秋雨的寒意,似乎也……驱散了些许心中的迷雾。
她不知道自己对林婉儿究竟是何心思,也不知道那日殿上女帝与沈相的勇气是否会对自己产生影响。
她只知道,此刻,她并不想看到这个总是带着温暖笑容闯入她冰冷世界的少女,因为世俗的压力而仓皇地嫁与他人。
雨,依旧在下。
尚书省的值房内,清冷的玉壶之上,冰层似乎又悄然融化了一分。
与此同时,镇北侯府(萧寒名义上的府邸,但他依旧常住顾清泫那里)的书房内,萧寒正在听取麾下将领汇报北境边防的后续布防情况。
他虽封侯,但军权并未卸下,依旧是北境军务的实际主持者。
听完汇报,做出几点指示后,萧寒屏退了将领。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,他走到窗边,看着窗外的雨景,冷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顾清泫赖在他怀里抱怨上朝腿酸的模样,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。
那家伙,如今虽是兵部尚书,在他面前,却依旧是那个跳脱不羁、需要人看着护着的顾清泫。
这种感觉……很好。
他想起女帝与沈疏桐。
共享山河……那样的魄力与深情,他自问做不到那般惊世骇俗,但他会用他的方式,守护好他想守护的人,以及他们共同效忠的江山。
雨声渐歇,天色将晚。
萧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,准备去顾清泫的尚书府。那里,有热腾腾的饭菜,有咋咋呼呼的抱怨,也有……让他心安的温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