户部衙门内,算盘珠子的噼啪声、文书翻动的沙沙声、以及官员们低声商议的絮语,交织成一曲繁忙而有序的政务交响。
苏芷晴端坐于主位之上,身着一袭藕荷色官服,气质清冷如月,面前堆积如山的账册与公文,并未让她流露出丝毫焦躁。
她执笔蘸墨,批阅的速度极快,字迹却依旧工整清隽,一如她的人,冷静、高效、一丝不苟。
就在这时,一名心腹属官快步而入,双手呈上一封密封的火漆信件,低声道:“尚书大人,北境朔方城,八百里加急,沈相密信。”
苏芷晴执笔的手微微一顿。
北境的战事早已尘埃落定,此时来的密信……她心中蓦地一紧,面上却不露分毫,从容地接过信件,挥退了属官。
指尖挑开火漆,抽出信笺。
当目光扫过那熟悉的、力透纸背的字迹,以及信中“陛下已寻获,一切安好,暂居济世谷休养”的内容时,苏芷晴一直紧绷的肩膀,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下来。
那清冷如霜的眼眸中,瞬间漾开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,如同冰河解冻,春水初生。
找到了……平安无事……真好。
她继续往下看,当看到沈疏桐用看似平淡实则暗藏无奈的笔触。
提及陛下与顾侍郎、苏少主等人如何在谷中“游山玩水”、“乐不思蜀”,甚至夜半篝火、饮酒作乐时,
苏芷晴的唇角,终于忍不住微微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。
这笑意很淡,却足以驱散她周身常年不化的清冷气息。
她能想象出那场景,想象出楚晏兮抛开重担后鲜活灵动的模样,想象出沈疏桐那看似无奈实则纵容的神情……
连日来因肃清余孽、稳定朝局而积压的疲惫,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远方的、带着烟火气的好消息冲刷淡去了许多。
“在看什么,这么入神?”一个温柔又带着点好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
苏芷晴抬眸,只见林婉儿正端着一个红木托盘站在那儿,托盘上放着一盅显然是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羹和几样精致的小点心。
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,裙摆绣着细碎的玉兰花,衬得她整个人温婉明媚,如同春日枝头最柔软的那一抹新绿。
“没什么,”
苏芷晴下意识地想将信笺收起,但动作到一半又停住了,她看着林婉儿走近,将托盘轻轻放在她桌案一角,语气自然而然地缓和了些许,
“是北境的来信。”
林婉儿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,并未多问朝政之事,只是将瓷盅的盖子揭开,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:
“秋日干燥,我炖了点梨羹,苏姐姐你批阅公文辛苦,润润喉。”
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苏芷晴尚未完全敛去笑意的唇角,微微一怔,随即脸上也绽开一个更甜的笑容,
“苏姐姐,你笑起来真好看。”
苏芷晴被她这直白的赞美说得耳根微热,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眸,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盅内晶莹的梨羹,低声道:“多谢。”
林婉儿却不离开,她双手背在身后,微微倾身,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,小声问道:“是……有好消息吗?我看苏姐姐好像很开心。”
苏芷晴抬眸看她,对上那双纯净而充满关切的眸子。这些日子,这个看似柔弱的安国府千金,却以她特有的方式,一点点地渗透进她规律而冰冷的生活。
不是刻意讨好,只是恰到好处的关心,一盏温茶,一碟点心,几句软语……像温暖的涓流,无声地浸润着她坚冰般的心防。
或许是被那远方的温馨所感染,或许是真的有些累了,苏芷晴沉默片刻,竟破天荒地没有用官场套话搪塞,而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拂过:
“陛下……找到了,平安无事。沈相来信说,他们在济世谷,一切都好。”
她没有详述那些“游山玩水”的细节,但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,已让林婉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,双手合十,由衷地感叹:
“真的吗?太好了!真是老天保佑!” 她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,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也感染了苏芷晴。
看着林婉儿明媚的笑脸,苏芷晴心中那片常年被公务和算计占据的荒原,仿佛也照进了一缕真实的阳光。
她拿起一块林婉儿带来的、做成小兔子形状的糯米糕,递给她,语气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:“你也尝尝。”
林婉儿愣了一下,随即接过,咬了一小口,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,她望着苏芷晴,眼睛弯成了月牙儿。
户部衙门的这间值房内,冰冷的算盘声与公文气息似乎都暂时退去,被一种无声的、温暖的氛围所笼罩。
与此同时,顾清泫和苏青临已成功找到了那片野橘林。金灿灿的橘子挂满枝头,在绿叶间若隐若现,散发着诱人的甜香。
“哇!真的好多橘子!”苏青临欢呼一声,像只灵活的猴子,三两下就爬上了一棵结满果实的橘树,挑选着最大最黄的橘子往下扔,“顾大哥,接住!”
顾清泫在树下笑着,张开衣袍下摆去接,两人配合默契,不一会儿就收获颇丰。
顾清泫剥开一个橘子,清甜的汁水迸溅出来,他塞了一瓣到苏青临嘴里,又塞了一瓣到自己嘴里,满足地眯起眼:“嗯!甜!”
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,在两人身上跳跃。
少年爽朗的笑声与男子洒脱的调侃声在林间回荡,惊起了几只栖息的山雀。
当两人抱着满怀的橘子,心满意足地回到溪边时,正看到楚晏兮靠在沈疏桐肩头,指着天边一朵奇特的云彩,不知在说些什么,沈疏桐微微侧头听着,唇角含笑,目光温柔。
而萧寒和谢兰辞则在不远处,一个默默擦拭着长剑,一个悠闲地翻着书卷,偶尔交谈两句,气氛宁静而融洽。
顾清泫将怀里最大最黄的一个橘子递给楚晏兮:“陛下,尝尝,可甜了!”
楚晏兮笑着接过,剥开,先递了一瓣到沈疏桐唇边,然后自己才吃,眉眼弯弯:“果然很甜。”
沈疏桐细细品味着那瓣橘子,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,她看着楚晏兮满足的侧脸,只觉得这山野之间的简单快乐,竟比琼浆玉液、珍馐美馔更令人沉醉。
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天边,将整个济世谷笼罩在一片温暖而祥和的橘红色光晕中。
溪水依旧潺潺流淌,带着落花与欢笑的余韵,奔向未知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