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圃内那场倾泻了所有恐惧与思念的疾风骤雨渐渐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春日暖阳般温存静谧的相拥。
过了许久,直到楚晏兮感觉沈疏桐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,呼吸也变得绵长平稳,她才轻轻动了动,指尖抚过沈疏桐微肿的眼睑,柔声道:
“姐姐,我们该出去了。顾将军和萧寒他们还在外面等着,谢公子和青临想必也惦记着你的情况。”
沈疏桐这才恍然惊觉身处何地,耳根微微泛热,有些不舍地松开怀抱,但一只手仍紧紧握着楚晏兮的手,十指相扣,仿佛生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。
她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袍和发丝,试图恢复平日那清冷自持的模样,然而眼角未褪的红痕和看向楚晏兮时那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柔眸光,却将她此刻的心境暴露无遗。
“好。”她低声应道,声音还带着一丝哭过后的微哑,却异常柔和。
当两人携手走出药圃,踏入那片竹林掩映下的石桌旁时,等候的几人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。
沈疏桐的目光首先落在谢兰辞和苏青临身上。
她松开楚晏兮的手,上前一步,对着谢兰辞深深一揖,姿态放得极低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诚挚与感激:
“在下沈疏桐,多谢谢公子救命之恩。若非先生妙手回春,我家晏晏……”
她顿了顿,那个亲昵的称呼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,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视,
“恐怕凶多吉少。此恩如同再造,沈某没齿难忘。”
她又转向一旁还有些拘谨的苏青临,同样郑重一揖:
“也多谢苏公子仗义援手,将我家晏晏从绝境中带回。二位恩情,沈某铭感五内。”
她一口一个“我家晏晏”,语气自然无比,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,那潜藏的占有欲和宣示主权的意味。
让知晓内情的顾清泫忍不住以拳抵唇,轻咳一声掩饰笑意,萧寒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暖色。
楚晏兮站在她身侧,闻言唇角微扬,非但不觉得窘迫,反而有一种被珍视的甜蜜暖流涌遍全身。
谢兰辞连忙侧身避礼,温声道:
“沈相言重了。济世谷立谷之本便是救死扶伤,遇见伤者施以援手乃分内之事,万万当不起如此大礼。陛下……与林姑娘吉人天相,能安然度过此劫,是苍生之幸。”
他巧妙地将称呼过渡了一下,既表达了敬意,又不显得过于生分。
苏青临更是慌得连连摆手,脸都急红了:
“沈、沈相大人!您别这样!我、我就是碰巧……真的没做什么!陛下……林姑娘她人那么好,能帮到她我很高兴的!”
他偷偷瞄了一眼楚晏兮,见她笑容温和,并无不悦,这才稍稍安心。
沈疏桐直起身,目光依旧恳切:
“于二位是分内之事,于沈某与……晏晏,却是生死之恩。”
她再次强调了这个亲昵的称呼,随即话锋一转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,看向谢兰辞,“谢公子,不知晏晏如今的伤势,具体恢复得如何?后续还需如何调养?”
谈到伤势,谢兰辞神色恢复医者的专业与从容,详细说道:
“沈相放心。陛下肩胛箭伤已无大碍,腹部穿透伤是重中之重,如今也已结痂,内里正在愈合,脉象趋于平稳。
只是此番失血过多,元气损耗极大,需徐徐图之,不可操之过急。
依在下看,至少还需静心调养半月,期间切忌剧烈活动,情绪亦不宜过于激动,需保持心境平和,辅以汤药与药膳,方可固本培元,不留后患。”
听到“至少还需半月”,沈疏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听到伤势确已稳定,又稍稍松了口气。
她沉吟片刻,看向谢兰辞,语气带着商量与恳求:
“谢公子,沈某有个不情之请。不知可否允许沈某留在谷中,陪伴晏晏直至她伤愈?一来可亲自照料,二来……也好让她安心。”
她说着,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楚晏兮,其中的眷恋与担忧显而易见。
楚晏兮闻言,心头一暖,也看向谢兰辞,眼中带着期盼。
谢兰辞岂会不应?他微微一笑,笑容如春风拂过竹林,温润而通透:
“沈相与陛下情深,令人动容。谷中虽简陋,但胜在清静,于养伤最是适宜。
沈相若不嫌弃,尽管住下便是。
陛下原先住的那间屋子还算宽敞,在下这就命人再添置些用品,沈相可与陛下同住,也方便照应。”
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,既全了沈疏桐的请求,又体贴地安排了同住,那份了然与善意,让沈疏桐和楚晏兮心中都感激不已。
“至于顾将军与萧将军,”谢兰辞又看向顾清泫和萧寒,
“谷中尚有闲置客舍,虽比不得外面,但也干净整洁,若二位不弃,亦可在此盘桓数日。”
顾清泫立刻笑嘻嘻地拱手:
“不嫌弃不嫌弃!谢谷主您太客气了!这地方山清水秀,比朔方城那吃沙子的地方强多了!我和阿寒正好也偷得浮生半日闲!”
萧寒也点头致意:“叨扰谢谷主。”
安排妥当,众人之间的气氛愈发融洽。
苏青临到底是少年心性,见最大的“惊吓”过去,活泼的本性又显露出来,加上与顾清泫颇为投缘,很快便围着石桌,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。
楚晏兮也彻底放松下来,卸下了身为帝王的威仪包袱,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少女的活泼与明朗。
她听着苏青临手舞足蹈地描述谷中的趣事,时不时被逗得咯咯直笑,眉眼弯弯,笑靥如花。
那明媚灿烂的笑容,仿佛驱散了所有阴霾,连周围的阳光都显得更加温暖了几分。
她甚至偶尔会加入讨论,说起一些谷外的新奇见闻,语气轻快,神采飞扬,与在朝堂上那个沉稳威仪的女帝判若两人。
沈疏桐没有参与热闹的交谈,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楚晏兮身侧稍后的位置,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她。
看着她的晏晏笑得开怀,看着她与苏青临、顾清泫斗嘴打趣,看着她鲜活灵动的模样,沈疏桐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极浅、却极其真实的温柔弧度。
那笑容如同冰雪初融,春水微漾,驱散了她眉宇间积郁多日的沉郁与冰冷,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柔和的光晕里。
这一幕,恰好被一旁的顾清泫和萧寒看在眼里。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欣慰与感慨。
顾清泫压低声音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萧寒叹道:
“阿寒,你看疏桐……自从遇见陛下之后,她脸上的笑容,是越来越多了。”
回想从前,沈疏桐何曾有过如此柔和、如此……充满人间烟火气的时刻?
那时的她,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,或是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,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内敛,唯有在涉及楚晏兮的事情上,才会流露出些许不同。
萧寒微微颔首,目光落在沈疏桐那带着温柔笑意的侧脸上,低沉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无需多言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他们乐见其成,由衷地为挚友感到高兴。
谢兰辞在一旁娴静地烹茶,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,唇角亦含着淡淡的笑意。
这济世谷,许久未曾如此热闹,也许久未曾感受到如此温暖而充满生机的氛围了。
药香、茶香、竹香与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名为“岁月静好”的画卷。
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,洒在竹林间,洒在石桌上,洒在每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庞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