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世谷的日子,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拨慢了指针,在药香袅袅、竹影婆娑间,流淌得宁静而平和。
转眼间,楚晏兮在此养伤已逾旬日。
她的伤势在谢兰辞精湛的医术和苏青临无微不至的照料下,恢复得极快。
肩胛处的箭伤已然结痂,腹部最重的穿透伤虽然依旧需要小心,但疼痛已大为缓解,至少能在苏青临的搀扶下,慢慢在房间内踱步,甚至偶尔到门口的小院中坐一坐,感受秋日温暖的阳光。
这小小的院落,成了她暂时的一方天地。
谢兰辞并非时刻在谷中,他时常需要外出云游,采集珍稀药材,或是应谷外一些棘手的求援。
而苏青临,则成了楚晏兮在谷中最熟悉、也最亲近的人。
这位济世谷的少主,心性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。他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,做不完的事。
每日除了雷打不动地给楚晏兮送药送饭、协助换药,便是捣药、晒药、分拣药材,或是跟着谷中其他师兄师姐学习更精深的医理。
他做起事来风风火火,有时毛手毛脚打翻了药篓,会自己先哎呀叫一声,然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,蹲下身仔细收拾;
背药方背到抓耳挠腮时,会跑来楚晏兮窗下,一边踱步一边念念有词,遇到记不清的,还会探头进来,眨着清澈的眼睛问:
“林姑娘,你记性好,帮我听听这句‘归尾生地红花香……’后面是什么来着?”
楚晏兮往往被他那苦恼又认真的模样逗得莞尔,她记性极佳,虽不通医理,但听他念过几遍,竟也能提示一二。
苏青临便会如同得了救星般,欢喜地记下,然后又风一般跑开继续用功。
谢兰辞在谷中时,氛围则会变得不同。他话不多,气质温润如玉,一举一动都透着从容与雅致。
他会亲自为楚晏兮复诊,指尖搭在她腕间,神情专注,偶尔会就她的恢复情况,考校苏青临几句。
苏青临在师父面前,总会收敛几分跳脱,答话时带着显而易见的敬仰与紧张,答对了,谢兰辞会微微颔首,递过一个赞许的眼神;
答错了,也不会苛责,只是温和地指出谬误,耐心讲解。
楚晏兮在一旁观看,能看出谢兰辞对这位徒弟是极为上心且纵容的。
那份温和之下,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有一次苏青临试制新药不小心烫伤了手,谢兰辞面上虽只是淡淡说了句“毛躁”,转身却亲自取了最好的烫伤膏,动作轻柔地为他涂抹,眉宇间那一闪而逝的心疼,未能逃过楚晏兮的眼睛。
而苏青临,对师父更是依赖与崇拜交织,每每谢兰辞外出归来,他总会第一个跑到谷口去迎,那亮晶晶的眼神,几乎能驱散所有阴霾。
这对师徒之间流淌的温情,让楚晏兮在这陌生的环境中,感到了一丝难得的暖意。
渐渐地,她也认识了谷中其他人。
有负责膳食、总是笑眯眯给她多盛一勺汤的胖婶;
有管理药圃、沉默寡言却会在她散步时悄悄移开路上石子的老伯;
还有几位年纪与苏青临相仿的师姐师妹,她们起初有些害羞,后来见她平易近人,也会主动过来与她说话,好奇地问问谷外的世界,或是分享一些自制的、不算精美却充满心意的小点心。
济世谷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桃源,这里的人心思纯粹,待人和善。
楚晏兮用“林兮”的身份,小心翼翼地融入其中,享受着这份久违的、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宁静与善意。
她甚至会坐在院中,看苏青临和几个年轻弟子比赛辨认药材,听着他们清脆的笑声,感受着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。
有那么几个瞬间,她几乎要沉醉在这片祥和里,暂时忘却了身份,忘却了责任,忘却了……那蚀骨的思念。
然而,每当夜幕降临,万籁俱寂,只剩下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隐约的虫鸣时。
那份被强行压下的牵挂便会如同涨潮的海水,汹涌而至,将她彻底淹没。
她会靠在床头,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,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疏桐的身影。
她的阿疏姐姐,此刻在做什么?
是否还在边关?
北狄之事了结了吗?
她……是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?
想到沈疏桐可能正承受着巨大的悲痛,楚晏兮的心便如同被针扎般细细密密地疼起来。
她想起她们在昭阳殿的耳鬓厮磨,想起沈疏桐为她绾发时专注的侧脸,想起那枚被她们共同珍藏的、刻着“长相守”的银戒,想起那人清冷眼眸中只对她绽放的温柔……
还有她们约定好要一起看的初雪,要一起守的岁,要一起逛的元宵灯会,那未曾说出口的提亲……
“阿疏……”她将脸埋入柔软的枕头,无声地呢喃,泪水悄然滑落,浸湿了棉布面料。
她想起离开前,沈疏桐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担忧的眼神,那最后一个缠绵而带着决绝意味的吻。
她答应过要平安回去的。
还有顾清泫和萧寒,那两个总是吵吵闹闹却又彼此牵挂的家伙,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?
苏芷晴呢?那个清冷如月的尚书,是否还在为朝政劳心劳力?林婉儿那般热烈的追求,她可有一丝松动?
还有那只总爱偷偷溜进御书房,窝在沈疏桐脚边打盹,或是趁她不备叼走桌上点心的小白狐……它找不到自己,会不会闹脾气?
谷中的日子再好,终究是他乡。
这里没有她要守护的江山,没有她誓死效忠的臣民,更没有……那个让她魂牵梦萦、刻入骨髓的爱人。
每一次呼吸,都带着思念的重量。
每一次心跳,都呼唤着归去的方向。
她轻轻抚摸着身上浅蓝色的云纹寝衣,谷中之人待她极好,衣食无忧。
可她知道,这身衣服再舒适,也不是她的凤袍;
这山谷再宁静,也不是她的昭阳殿;这里的人再友善,也不是她的阿疏,她的臣子,她的子民。
必须尽快好起来。
必须尽快离开这里。
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,回到那个人的身边。
这个信念,如同暗夜中的灯塔,支撑着她在每一个被思念啃噬的深夜,默默积蓄着力量,等待着伤愈重逢的那一天。
济世谷是她的避难所,是恩人所在,但绝不会是她的终点。
她的归途,在南方,在那座有她在的宫城,在那片她们共同守护的锦绣河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