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熙二十五年的初秋,晨光如金箔般洒满演武场。青石板上露珠未干,映出两道修长的身影。
楚晏兮着一身赤金骑装,墨发高束成马尾,正凝神挽着一把紫檀小弓。朝阳在她睫毛上跳跃,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潋滟生光。
“手腕再抬高三分。”沈疏桐的声音自后方传来,带着晨露般的清冷。她今日未着朝服,只穿简单的玄色劲装,墨发以玉冠束起,倒显出几分罕见的少年意气。
楚晏兮故意往后靠了靠,发顶不经意蹭过对方下颌:“这样可对?”
感受到身后人瞬间的僵硬,小女帝嘴角弯起狡黠的弧度。沈疏桐的呼吸明显乱了一拍,却仍保持着虚扶的姿势:“陛下专心看靶心。”
箭矢离弦,却歪斜着扎进草靶边缘。楚晏兮懊恼地跺脚,金线绣的云纹靴尖踢起细碎草屑:“又偏了!”
“无妨。”沈疏桐取过新箭,自后方环住她。那双执笔批朱的手此刻覆上女帝的手背,指尖微凉却稳如磐石,“看准星,莫看箭尖...”
温热呼吸拂过耳畔,楚晏兮悄悄往后靠进她怀里。玄色衣料下的身躯绷得像张满的弓,心跳声却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,擂鼓般敲在她心上。
“阿疏姐姐今日好香。”小女帝突然转头,鼻尖险些撞上对方下巴,“是换了新熏香?像是...雪中梅蕊的味道。”
丞相睫羽轻颤,退后半步行礼:“臣失仪。”
日头渐高,楚晏兮挥退左右:“都退下,孤要丞相单独教导。”
侍从们躬身退至场外,偌大演武场霎时只剩两人。秋蝉在枝头嘶鸣,反而衬得四周愈发寂静。
楚晏兮故意将弓弦绞乱:“这个怎么解呀?”她伸出纤白的手指,腕间赤金镯子叮当作响。
沈疏桐垂眸上前。那双批阅奏折时执笔如飞的手,此刻灵巧地解开纠缠的丝弦。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日光下宛如玉雕,偶尔擦过女帝指尖,带来细微战栗。
“陛下。”丞相突然抽手,弓弦弹在指尖留下淡红痕印,“请自重。”
“自重?”楚晏兮轻笑着绕到她身后,突然伸手环住劲瘦腰身。掌心下的肌理骤然绷紧,她故意将脸颊贴在那微凉的玄色衣料上,“那前些夜偷画孤画像的人,怎么不想着自重?”
沈疏桐浑身一颤,手中长弓险些落地。
“那些画...”丞相声音干涩,“臣会尽数焚毁。”
“敢!”小女帝转到她面前,指尖轻点心口旧伤处。隔着衣料仿佛能摸到凹凸的疤痕,像某种隐秘的烙印,“这里画的每一笔,孤都要你留着。”
秋阳透过梧桐枝叶,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光影。沈疏桐望着眼前娇艳的面容,忽然想起去岁冬夜,这人发着高烧攥她衣袖呢喃“阿疏姐姐别走”的模样。
“陛下...”她终是败下阵来,嗓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,“莫要戏弄臣。”
楚晏兮得寸进尺地勾住她腰间玉带,指尖故意划过银扣暗纹:“那说好了,往后不许躲着孤...”
恰在此时,宫墙外忽然传来喧闹声。沈疏桐立即侧身将女帝护在身后,动作快得带起一阵清风。
却是几个孩童在放纸鸢,一只蝴蝶状的纸鸢正好落在演武场中央。
楚晏兮眼睛一亮,跑去拾起纸鸢。转身时裙摆旋出绚烂弧度:“阿疏姐姐看,像不像去岁停在您笔尖的那只蝴蝶?”
沈疏桐怔怔望着她。阳光为小女帝镀上金边,手中纸鸢随风颤动,恍如去岁初夏那只真的停在她朱笔上的蝴蝶。
“陛下记得?”
“孤记得所有关于你的事。”楚晏兮走近,将纸鸢轻轻放在她掌心,“就像你记得所有关于孤的事。”
纸鸢上还带着孩童稚嫩的笔迹,写着“岁岁安康”。沈疏桐指尖微颤,忽然从袖中取出一物——正是那根消失许久的五彩丝绳。
“臣...”她耳尖泛红,“一直带着。”
日影西斜时,两人坐在演武场边的石阶上。楚晏兮把玩着那根丝绳,忽然灵巧地将其编成同心结。
“伸手。”她命令道。
沈疏桐迟疑着伸出左手。腕骨秀挺,指尖还沾着墨迹。
小女帝仔细将同心结系上,指尖故意划过对方腕间脉搏:“这下再也丢不了了。”
丞相望着腕间精巧的结扣,忽然轻声问:“陛下可知同心结之意?”
“自然知道。”楚晏兮凑近她,呼吸交融,“便是要同心同德,永不分离。”
同心同德,永不分离吗?
沈疏桐在心中默默的想着。
远处传来宫人的脚步声,沈疏桐欲起身,却被拉住衣袖。
“今晚陪孤看星星吧。”小女帝眼睛亮晶晶的,“就像小时候那样。”
暮色四合时,两人并肩坐在摘星台。星河璀璨,如同撒满天穹的碎钻。
楚晏兮悄悄将手塞进对方掌心:“冷。”
沈疏桐微微一顿,随即收紧手指。那双总是执笔握剑的手,此刻温柔地包裹住她的。
“阿疏姐姐,”小女帝靠在她肩头,“等孤及笄礼成,我们就...”
话未说完,却被轻轻按住嘴唇。丞相摇头,目光却温柔似水:“有些话,该留在合适的时机说。”
夜空忽然划过流星。楚晏兮急忙许愿,没看见身旁人凝视她的目光,比星河更璀璨。
三日后,丞相府送来一盆红梅盆景。枝干虬劲,花开正艳。
楚晏兮发现盆底压着张花笺,上是熟悉的笔迹:
“梅妻鹤子,臣不敢望。
唯愿岁岁,护陛下安康。”
小女帝抱着花笺在殿中转圈,龙袍曳地如绽开的红梅。
当夜她溜进丞相府,正撞见沈疏桐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出神——画上红梅映雪,梅枝间隐约可见两个相依的身影。
“这幅不许烧。”楚晏兮自后环住她,“要留着,等我们白发苍苍时看。”
沈疏桐转身,第一次主动将人拥入怀中。梅香透过窗棂,与心上人的气息交融,酿成此生最醉人的温度。
窗外又开始飘雪,红梅在雪中绽得愈发娇艳。就像有些感情,越是经历风霜,越是灼灼动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