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狄覆灭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,朔方城内弥漫着胜利后的空虚与更深的死寂。
犒赏三军的诏令已发,抚恤伤亡的银钱也已拨付,边境各部的臣服表章堆满了案头。
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,除了那唯一、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。
帅府书房内,炭火依旧燃着,却驱不散沈疏桐周身散发出的寒意。
她坐在案后,面前是堆积如山的、关于北狄疆域划分、战后安置以及边境防务重建的文书,朱笔悬在手中,却久久未曾落下。
她的目光穿透了纸张,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,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断魂渊呼啸的风声。
萧寒带回来的那些染血布料和珍珠,被她用一方素白的丝帕仔细包好,贴身收藏。
那冰冷的触感和绝望的铁证,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心脏,提醒着她那人可能遭遇的厄运。
这半个多月来的疯狂复仇,与其说是为了国仇,不如说是她宣泄内心滔天痛苦与恐惧的唯一方式。
如今北狄已灭,那支撑着她的熊熊怒火渐渐熄灭,留下的便是更加刺骨、更加难以忍受的冰冷与空洞。
“主子。”
一个略带沙哑却难掩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,是沈凌。
她一身风尘仆仆,眼窝深陷,显然又是多日未曾好好休息,但那双总是锐利的眼眸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光芒。
沈疏桐没有回头,只是极轻地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回应。
她的心早已如同枯井,难以再起波澜。
沈凌快步走进来,也顾不得行礼,直接压低声音,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禀报道:
“主子,有线索了!我们的人在暗魂渊周边百里范围内,几乎是逐寸土地搜寻、询问了所有可能的村落和猎户。大部分区域都已排除,唯有一处……我们之前一直忽略了!”
沈疏桐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,终于缓缓抬起头,那双沉寂如死水的凤眸,第一次有了焦距,落在沈凌脸上。
沈凌深吸一口气,继续道:
“在暗魂渊东南方向,约一百五十里处,有一片人迹罕至的连绵山脉,被称为‘忘川群山’。据几个世代居住在山脚的老猎户说,那群山深处,似乎隐居着一个与世隔绝的江湖组织,名为——济世谷!”
“济世谷……”
沈疏桐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,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虑。
这个名字,她似乎在某个不起眼的江湖卷宗中瞥见过,印象模糊,只知其门人似乎精研医术,行踪飘忽,不涉世事。
沈凌用力点头,语气愈发肯定:
“对!就是济世谷!猎户们说,谷中之人偶尔会出来采集珍稀药材,有时也会救治一些在山中遇险的重伤之人,但从不透露谷中具体情况,也严禁外人靠近其领地范围。我们之前搜寻的重点一直在暗魂渊主河道和已知的村落,确实将这片被刻意避开的群山遗漏了!”
她顿了顿,看着沈疏桐眼中那一点点重新凝聚起来的光亮,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:
“主子,陛下当时重伤坠渊,若能被水流冲至下游,或是凭借意志力爬上岸边,那片忘川群山,是唯一有可能被路过之人发现并救起的地方!而且,济世谷既以医术和救人为本,发现重伤垂危之人,施以援手的可能性极大!”
“哐当——”
沈疏桐手中的朱笔,终于脱手落下,在摊开的奏章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。但她浑然未觉。
济世谷……
与世隔绝……
精研医术……
救死扶伤……
一个个词语如同惊雷,在她早已一片荒芜的心田中炸响!
那熄灭已久、几乎被绝望冰封的光,在这一刻,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,猛地窜起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!
还有希望!
她的晏晏,可能还活着!可能就在那个叫做济世谷的地方!
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,比得知北狄覆灭时更加剧烈,让她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。
她猛地站起身,由于动作过快,眼前甚至眩晕了一瞬,但她立刻扶住了桌案,稳住身形。
“确定……是这片区域还未曾搜寻过?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、久违的颤抖和急切。
“千真万确!”沈凌斩钉截铁地回道,
“属下已反复核实过所有搜寻记录和当地人的证词,唯有忘川群山深处的济世谷,是我们尚未触及的盲区!”
足够了。
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她也绝不会放弃!
沈疏桐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,那双重新燃起光芒的凤眸中,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“立刻调集所有擅长山地潜行、追踪的好手,由你亲自带队!”
“不惜一切代价,打听到济世谷的确切入口和内部情况!”
“绘制详细地图,摸清其守卫规律、人员构成!”
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,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
“记住,隐秘行事,不可打草惊蛇。我要知道,陛下……是否在那里。”
“是!属下遵命!”沈凌精神大振,抱拳领命,转身便欲离去。
“沈凌。”沈疏桐叫住她。
沈凌回头。
只见沈疏桐望着她,一字一句,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:“活着回来。带着消息回来。”
沈凌心头一热,重重颔首:“主子放心!”
看着沈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沈疏桐缓缓坐回椅中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方包裹着染血证物的丝帕。
济世谷……
无论你在天涯海角,无论你龙潭虎穴,我沈疏桐,定要找到你,找到我的陛下。
希望之光虽微,却已刺破重重黑暗。
接下来的日子,便在焦灼的等待与更加隐秘、更加精准的打探中度过。
关于那片神秘忘川群山和济世谷的只言片语,如同拼图般,被沈凌和她手下的人一点一点艰难地搜集、拼凑。
寻找,尚未结束。
但方向,已然明确。
那缕微光,指引着丞相,也指引着所有人的心,奔向那片可能承载着最后希望的、云雾深处的山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