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熙二十六年的元宵夜,宫墙内尚飘着年宴的酒香,两道身影已顺着御花园的角门溜了出来。楚晏兮裹着胭脂红斗篷,金线绣的腊梅在灯火下忽隐忽现,她回头拽沈疏桐的衣袖时,斗篷帽沿的白狐毛拂过对方脸颊。
“快些呀!”小女帝眼睛亮得胜过满街花灯,“去年你说灯市有会转的走马灯,孤今年定要瞧个够。”
沈疏桐今日难得穿了浅杏色交领襦裙,外罩月白比甲,发间只簪了支银丝绕成的梅花簪。她被楚晏兮拽得踉跄,裙摆扫过青石板路面的残雪,留下淡淡水痕。“陛下...小心脚下。”
甫一转入朱雀大街,便似跌进了流光溢彩的梦境。千百盏花灯从檐角连绵至天际,鲤鱼灯在风中摇头摆尾,莲花灯在水面载沉载浮,最妙的是那盏三层楼高的走马灯,灯屏上绘着的嫦娥竟真的在缓缓奔月。
“瞧那个!”楚晏兮指着糖画摊子,琥珀色的糖浆在老翁手下凝成飞凤,“比尚宫局做的还精巧...”
话音未落,她被涌动的人潮挤得歪倒。沈疏桐急忙伸手揽住,浅杏衣袖与胭脂红斗篷缠在一处,像雪地里绽开的红白双色梅。灯火勾勒出丞相紧绷的下颌线,却照见她眼底未消的惊悸。
卖汤圆的摊子支在槐树下,热气熏得灯影都朦胧。楚晏兮非要挤在条凳上,捧着青花碗吹气:“孤要芝麻馅的!”
沈疏桐替她撇去浮沫,勺柄上的刻花硌着指尖。隔壁桌的孩童忽然指着她们笑:“两个仙女姐姐在吃汤圆哩!”
楚晏兮趁机将勺子递到丞相唇边,芝麻馅沾在对方唇角,像雪地点了墨。她正要笑,忽见个挎花篮的老妪蹒跚而来:“姑娘买支瑞香花吧?并蒂的,讨个吉利。”
沈疏桐盯着那双皲裂的手,忽然将整篮花都买下。又转向卖花郎,要了满怀的玉兰与百合。各色花枝堆了满桌,她独独拣出那支并蒂瑞香,轻轻簪在小女帝鬓边。
“这是...”楚晏兮抚着花瓣怔住。
“民间习俗。”丞相垂眸整理花束,“元宵赠并蒂,寓意...岁岁同心。”
护城河边挤满放河灯的人。楚晏兮蹲在石阶上,看沈疏桐将百合花瓣撒进灯盏。暖黄烛光透过玉兰似的花瓣,映得丞相清冷的侧脸温柔异常。
“孤也要放!”小女帝抢过荷花灯,却写坏了三个字。沈疏桐无奈执手教她,指尖相叠时,河面忽然飘来万千灯火。最大那盏凤凰灯上金粉粲然,分明写着“永熙二十六”字样。
卖灯老叟笑呵呵道:“这是镇国公主府订的灯,说是要照亮有缘人的路呢。”
楚晏兮转头望去,见沈疏桐耳根红透,发间银簪被灯火镀了层金边。她忽然将河灯推进水中,任其追着那盏凤凰灯远去:“那孤便做阿疏姐姐的有缘人。”
归途经过杂耍班子时,有个扮相风流的小生朝楚晏兮抛来枝红梅。不待她反应,沈疏桐已挥袖挡开。梅枝落入雪堆的刹那,丞相突然将人拉进暗巷。
“陛下可知...”呼吸带着罕见的急促,“元宵抛梅是求亲之意?”
巷口灯火明明灭灭,照见两人交叠的身影。楚晏兮踮脚凑近她衣领,嗅到清苦梅香混着百合甜味:“那阿疏姐姐赠孤并蒂花,又是什么意...”
话未说完,唇角忽然落下轻吻。远处传来爆竹轰鸣,将这个偷来的吻掩得天衣无缝。
回到宫墙下时,楚晏兮发现斗篷里塞满了东西:瑞香花、百合瓣、甚至还有包松子糖。她剥开糖纸喂到丞相唇边,看对方睫羽轻颤着含住,忽然想起十岁那年,也是这人偷偷给她塞糖,哄她喝药。
“孤忽然明白...”小女帝望着宫檐下的红灯笼,“为何话本里总写元宵定情。”
她嫣然一笑,唇角绽出两个浅浅的梨涡,仿佛春风吹皱的池水,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。
沈疏桐替她系好散开的斗篷带,指尖在蝴蝶结上流连不去:“因为灯火太亮,照得人无所遁形。”
更鼓声传来时,她们在朱门前分立两端。一个转身踏进深宫,一个走向丞相府,可彼此袖中都藏着半截红绳——是放河灯时,悄悄从同一根绳上解下的。
当夜楚晏兮梦见自己变成盏走马灯,而沈疏桐是灯里永不停歇的风。醒来时枕边放着新编的同心结,用的正是那根红绳。
而丞相府书房里,镇国公主对着未完成的《上元夜游图》出神。画中穿胭脂红斗篷的姑娘回头笑着,鬓边并蒂花与身后万千灯火,都不及她眼底星光璀璨。
[一些小彩蛋]:
正经版:
朱雀大街的灯市从护城河畔一直蔓延到天街,整条街道仿佛一条流光溢彩的星河。千盏万盏花灯在檐角连成璀璨的穹窿,鲤鱼灯在风中摇头摆尾,鳞片用金箔贴就,在灯火映照下宛如活物游弋;莲花灯浮在临时引来的水渠里,粉白花瓣薄如蝉翼,花心烛火透过绢纱,在水面投下颤动的光斑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座三层楼高的走马灯,灯屏上绘着的嫦娥奔月图竟真的在缓缓旋转。每当灯屏转到后羿凝望月宫的画面,围观的人群便发出阵阵惊叹。灯架下卖灯的老翁笑呵呵地捻须,脚下堆着刚扎好的玉兔灯,兔眼睛用红宝石镶嵌,在灯光下闪着俏皮的光。
糖画摊子前围满了孩童,老手艺人的铜勺舞得飞快,琥珀色的糖浆顷刻间化作腾飞的龙凤。隔壁的汤圆摊蒸汽氤氲,老板娘舀起雪白的团子,在黑芝麻馅流出的刹那,总有食客发出满足的喟叹。更远处还有舞狮队伍穿行而过,绣球抛起时,狮口喷出的烟花惊起阵阵欢呼。
卖花姑娘挎着竹篮穿行在人流中,新摘的瑞香花还带着露水。有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追着风车跑,险些撞到猜灯谜的书生,被自家娘亲笑着拽回身边。茶楼二楼支着皮影戏台,白布后演绎着《白蛇传》的桥段,当演到断桥相会时,台下不少姑娘都捏紧了帕子。
护城河边更是热闹非凡。少男少女们蹲在石阶上放河灯,莲花状的灯盏载着写满心愿的纸条顺流而下,将水面点缀成流动的星海。有对年轻夫妻抱着婴孩来放灯,孩子挥舞着莲藕般的小手,咿呀学语声混着父母温柔的低笑,比满河灯火更暖人心肠。
在这片人间盛景中,楚晏兮的胭脂红斗篷像一团移动的焰火。她停在卖面具的摊子前,执起个狐狸面具往脸上比划,金线绣的睫毛在灯下忽闪。转身时斗篷旋出绚烂弧度,露出袖口绣着的腊梅,花瓣用彩珠串成,随着动作叮咚作响。
沈疏桐始终落后半步护着她,月白比甲在灯火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当有个醉汉摇摇晃晃撞过来时,她迅速将小女帝揽到身侧,浅杏色衣袖拂过对方鬓角,带走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柳絮。
“阿疏姐姐看!”楚晏兮忽然指向糖画摊,“那只凤凰像不像你官服上的补子?”
沈疏桐抬眼望去,见糖凤凰的尾羽在灯光下晶莹剔透,竟真与朝服上的绣纹有几分神似。她尚未开口,小女帝已凑到老翁跟前:“劳烦照我姐姐的模样画个糖人。”
老翁笑呵呵地舀起糖浆,不过几下勾勒,竟真画出个清冷矜贵的侧影。楚晏兮举着糖人对着灯火细看,忽然轻笑:“连皱眉的样子都像极了。”
当卖花老妪递来并蒂瑞香时,沈疏桐正替小女帝拂去发间落英。她接过花枝的动作略显急促,指尖擦过老妪掌心的厚茧时微微一顿。各色花束堆了满怀,玉兰的清冷混着百合的甜香,竟似将整个春天都捧到了楚晏兮面前。
“姑娘好福气。”老妪望着她们笑出眼尾深纹,“这并蒂花最是难寻,老婆子我采了半辈子花,也只遇见过三回。”
楚晏兮低头嗅花,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。瑞香花瓣擦过唇角时,她瞥见沈疏桐耳根泛红,连带着鬓角那支银梅簪都颤了颤。远处忽然升起万千孔明灯,暖黄的光晕里,她们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,衣带在夜风中悄然交缠。
当河灯顺流漂向远方时,楚晏兮悄悄勾住丞相的小指。满城灯火都倒映在彼此眼眸里,比银河更璀璨,比春水更温柔。这一刻,她们不是女帝与权臣,只是红尘中携手同游的寻常人。
咳咳,贴贴版:
护城河的波光将万千灯火揉碎成流动的金箔,楚晏兮踮脚去够柳枝上悬挂的兔儿灯时,斗篷系带不慎勾住了沈疏桐的银梅簪。青丝泻落的刹那,丞相下意识伸手托住她的后颈,指尖陷进胭脂红斗篷的白狐毛领里。
“陛下...”警告的话音消失在相贴的唇间。楚晏兮竟就着仰头的姿势偷了个吻,芝麻馅的甜香混着瑞香花的气息在齿间流转。远处爆竹炸响的轰鸣里,她尝到对方唇上残留的梅花清苦味。
沈疏桐的睫毛轻颤如受惊的蝶翼,却在她退开时追过半寸距离。这个意外的回应让两人都怔在原地,唯有交缠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。直到卖糖葫芦的吆喝声逼近,丞相才猛然松开手,银簪落进草丛发出细微轻响。
“赔孤的簪子。”楚晏兮用指尖点着自己唇角,那里还沾着对方口脂的嫣红,“要你亲手雕支新的。”
暗巷墙角的阴影里,沈疏桐忽然将她抵在爬满枯藤的青砖墙上。未束的长发垂落下来,像道隔绝红尘的帷幕。“臣可否...”呼吸掠过她耳畔,“先讨些利息?”
温热触感落在颈侧时,朱雀大街的灯火正绽出最绚烂的光彩。楚晏兮仰头望着巷口掠过的鱼灯,感受着锁骨处细细密密的轻咬,忽然轻笑:“原来阿疏姐姐生气时...像只偷腥的猫儿。”
回应她的是骤然加深的吻。这个吻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,仿佛要将多年克制的爱意尽数倾注。当巡夜更夫的声音传来时,沈疏桐用斗篷裹住她微肿的唇,眼底暗潮汹涌:“利息收够了...本金来日再讨。”
回宫的马车上,楚晏兮对着铜镜抚过颈间红痕。而丞相正襟危坐地整理衣襟,唯有耳后那道新鲜抓痕,泄露着方才暗巷里的荒唐。车帘外飘来的瑞香气味中,她们在毯子下十指相扣,像两株在夜色里悄然交缠的并蒂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