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城外,春风送暖,泥土解冻。
往日里死气沉沉的官道,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狂热的喜悦所点燃。数以千计的农人,扶老携幼,从四面八方涌向城郊新立的“劝农司”大营。他们脸上的表情,混杂着忐忑、怀疑,以及一丝不敢置信的渴望。
王二麻也在这人潮之中。他紧紧攥着那张地契,手心里的汗,几乎要将纸张浸透。谣言的阴影,依旧在他心头盘旋,但“官府发牛”的消息,却像一根救命稻草,让他无论如何也要亲眼来看一看。
当他挤过人群,看到眼前景象时,整个人,都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
只见那广阔的营地里,用栅栏隔出了一片片的区域。左边,是数千头膘肥体壮的耕牛,它们悠闲地甩着尾巴,咀嚼着新鲜的草料,鼻孔里喷出温热的气息。中间,是堆积如山的、闪着崭新金属光泽的曲辕犁。而右边,则是一袋袋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麦种,颗粒饱满,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生机。
“凭地契,按户籍,来此登记!”一名劝农司的年轻吏员,站在高台上,手持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,高声喊道,“登记之后,即可领取耕牛一头,曲辕犁一副,良种三十斤!官府所出,分文不取!三年为期,薄利还粮!”
人群,彻底炸开了锅。
“天哪!是真的!真的是发牛啊!”
“快看那犁!比咱们祖传的,看着就好用百倍!”
王二麻的身体,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。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谣言,什么军奴,他只知道,眼前这一切,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真实。他红着眼,挤到登记处,将那张皱巴巴的地契,递了上去。
吏员核对无误,在他的地契上,盖上了一个“劝农司”的朱红印章,随即递给他三张不同颜色的竹牌。
“王户,凭此红牌,去东栏,领牛。凭此黄牌,去中场,领犁。凭此青牌,去西仓,领种。”
王二麻浑浑噩噩地,按照指引,一步步走着。当一头温顺的黄牛,被牵到他的手中,那粗糙的缰绳,传来真实而有力的触感时;当他将那副沉甸甸的曲辕犁,扛在肩上时;当那三十斤饱满的麦种,装入他的背篓时……
他再也忍不住,这个饱经风霜的关中汉子,竟当着所有人的面,嚎啕大哭起来。
这不是悲伤的泪,而是被巨大的、突如其来的幸福,彻底击穿了心防的,喜悦的泪。
他身后,无数的农人,看着这真实的、触手可及的希望,纷纷跪倒在地,朝着长安城的方向,拼命地磕头。
“温侯爷……是活菩萨啊!”
“谁再敢说温侯爷的坏话,我王二麻,第一个跟他拼命!”
曹操那诛心的谣言,在这成千上万头哞哞叫唤的耕牛面前,在这堆积如山的农具与良种面前,被碾得粉碎,连一丝青烟,都未曾留下。民心,这最无形,却也最坚固的东西,在这一刻,被彻底铸成了一座,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钢铁长城。
与此同时,黄河东岸,河内郡。
夏侯惇立马于高坡之上,手持千里镜,遥望着对岸的蒲坂津。他已经在此驻扎了十日,只待关中生乱,便可挥师渡河,直取河东。
然而,他等来的,不是捷报,而是对岸那令人心悸的、沉默的操演。
高顺的陷阵营,没有擂鼓,没有呐喊。八百名士兵,如同八百尊沉默的雕像,在河滩上,列成了一个森然的方阵。在他们阵前,是一百架造型狰狞的巨型床弩。那弩身,竟需数人合抱,弩臂,宛如钢铁巨兽张开的利爪。
“将军,那便是吕布军中的‘伏龙弩’。”副将李典的声音,带着一丝凝重。
夏侯惇冷哼一声:“装神弄鬼!隔河数百步,安能有何作为?”
话音未落,对岸,高顺缓缓举起了右手,猛地向下一挥。
“嗡——”
一百架伏龙弩,同时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、仿佛巨蟒吐信般的机括轰鸣。紧接着,一百支长达丈余、尾部带着奇异气孔的巨型弩箭,离弦而出!
那弩箭,在空中,竟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凄厉尖啸,其声之大,竟盖过了黄河的滔滔水声!它们拖着长长的尾迹,如同一百条黑色的蛟龙,精准地,跨越了数百步的河面,狠狠地,扎入了夏侯惇军阵前方的土地之中!
“轰!轰!轰!”
一连串的巨响,如同天雷落地。那弩箭,竟在触地的瞬间,发生了剧烈的爆炸!泥土、碎石,被狂暴的气浪,掀起数十尺高,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死亡弹幕。坡地之上,瞬间,被犁出了一百个直径数丈的恐怖深坑!
夏侯惇的战马,受惊长嘶,险些将他掀翻在地。他死死抓着缰绳,脸色,已是一片煞白。他看着那片还在冒着青烟的焦土,只觉得一股寒气,从尾椎骨,直冲脑门。
这……这是什么武器?
这已经超出了他对战争的全部理解!若是他的大军,正在渡河,行至河中,这百箭齐发……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
“传我将令!”夏侯惇的声音,干涩而嘶哑,“全军后撤三十里,安营扎寨!无我将令,任何人,不得靠近河岸一步!”
曹操的东线威慑之计,在这毁天灭地般的“伏龙弩”面前,彻底破产。
更西之地,秦岭深处,子午谷。
三千名并州虎贲骑,人衔枚,马裹蹄,如同一支黑色的幽灵,穿行在险峻的栈道之上。为首的,正是张辽。他没有选择从陈仓与西凉军正面硬撼,而是听从了先生的奇谋,走上了这条自古以来,便被视为“死路”的奇险之道。
他要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,悄无声息地,插进马腾与韩遂,那自以为固若金汤的,心脏。
他的目标,只有一个——金城。
一场即将颠覆整个西北格局的惊天豪赌,已然,悄然开局。
兖州,鄄城。
曹操看着手中那份由“土蝼”拼死传回的密报,那张素来镇定的脸上,第一次,露出了难以置信的、近乎于骇然的神情。
“发牛?发犁?还发良种?”他喃喃自语,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,“他……他竟用如此……如此不计血本的阳谋,破了我的攻心之计?”
“主公!”一名传令兵,连滚带爬地冲入帐中,声音,带着哭腔,“西线急报!马腾、韩遂大营,已是炸开了锅!张辽……张辽率一支奇兵,不知从何处冒出,已于昨日,攻破了金城!韩遂的家眷、粮草、辎重……尽数,落入敌手!”
“噗——”
曹操只觉得喉头一甜,一口逆血,喷洒在了眼前的沙盘之上。
他输了。
他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连环计,竟在短短数日之内,被对方,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、也无法想象的方式,摧枯拉朽般,尽数破解。
他看着沙盘上,那代表着长安的位置,眼中,第一次,浮现出了深深的,名为“恐惧”的情绪。
那个藏在吕布身后的“先生”,究竟,是何方神圣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