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杯相碰的脆响,在血腥气弥漫的帅堂中,显得格外刺耳。
张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,却丝毫冲不淡他眼神中的冷静。他看着李乐那张因激动与杀戮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,平静地放下了酒杯。
“李帅,杀一个牛辅,只是你我盟约的开始。”张辽的声音,如同一盆冷水,浇熄了李乐刚刚燃起的狂热,“杨奉与韩暹,绝非蠢货。牛辅死在你的府中,他们的大军,最迟明日午后,便会兵临安邑城下。届时,你我,都将是瓮中之鳖。”
李乐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惶。他虽杀了人,却还未想好如何收场。
“那……依使者之见,该当如何?”他下意识地,将张辽放在了主心骨的位置。
“将他的头,送回去。”张辽的回答,石破天惊。
“什么?”李乐和他麾下刚刚回过神来的头目们,尽皆愕然。
“不但要送回去,还要派你最能言善辩的心腹,备上一份厚礼,亲自送到杨奉的大营。”张辽走到那颗血淋orin的头颅旁,眼神冰冷,思路却清晰如电,“就说,你发现牛辅乃是长安派来的奸细,意图离间你我三家兄弟之情。你为表忠心,特斩此獠,以正视听。并言明,你已封锁安邑,正全力搜捕其同党,故而无法亲至,请杨帅见谅。”
“此为,瞒天过海之计。”
李乐的眼睛,猛地亮了起来。他本就是狡诈之辈,瞬间便明白了此计的精妙之处。杨奉多疑,牛辅之死本就蹊跷,这个说法,虽有破绽,却足以让他,在短时间内,真假难辨,犹豫不决。
而战争中,片刻的犹豫,便足以致命。
“然后呢?”李乐追问道。
“然后,便是声东击西。”张辽的手指,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点向了沙盘的两个方向,“杨奉的主力,驻扎在城东的闻喜大营。而韩暹的兵马,则在城北的猗氏。他们之间,互为犄角,却也各有防区。”
“今夜三更,李帅需亲率一支精锐,不必出城,只需在东门大张旗鼓,做出要连夜突袭闻喜大营的假象。此举,必能将杨奉的全部注意力,吸引过去。”
“而我,”张辽的眼中,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,“则会带领我的三十名护卫,以及李帅麾下一支最精干的千人队,自西门而出,借夜色掩护,直扑五十里外的‘翠屏山’铁矿!”
翠屏山铁矿,乃是河东储量最丰,品质最佳的矿场之一,但因其地处偏僻,山路崎岖,一直由实力最弱的李乐看管。
“只要拿下翠屏山,连夜开采,装满三百辆大车。明日天亮之前,第一批铁矿石,便可通过汾水故道,运往黄河渡口。在那里,‘云上阁’的船队,早已等候多时。”
“此为,暗度陈仓。”
一环扣一环,一计套一计。李乐听得是心驰神摇,看向张辽的眼神,已然从最初的忌惮,化作了深深的折服。这位长安来的使者,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,更有神鬼莫测之谋!
“好!就依张使者之计!”李乐猛地一拍桌案,再无半分犹豫,“宋宪!”
“末将在!”一名身材精悍,眼神沉稳的校尉,立刻出列。
“今夜,你便带上牛辅的狗头,去一趟闻喜大营!该怎么说,方才使者的话,你可听清楚了?”
“末将明白!”宋宪眼中闪过一丝钦佩,抱拳领命。
“其余人等,各归本队,准备备战!”李乐厉声下令,整个帅府,瞬间,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,开始高速运转起来。
子时,夜色如墨。
安邑东门,火把如龙,喊杀声与战鼓声,遥遥传出十数里,惊得闻喜大营内的杨奉,一夜数惊,调兵遣将,严阵以待,却始终不见敌军来攻,心中愈发狐疑。
与此同时,安邑西门,一支千余人的队伍,却如鬼魅般,悄然滑出城池,没入沉沉的黑暗之中。
队伍的最前方,张辽一马当先。他身旁的,正是李乐麾下最信任的将领,宋宪的弟弟,宋瑜。
“张使者,前方十里,便是翠屏山的地界了。”宋瑜压低声音,语气中,带着一丝担忧,“看守矿场的,是杨奉的外甥,王三疤。此人,有勇无谋,手下有五百悍匪,不可小觑。”
“无妨。”张辽的声音,在夜风中,显得异常平静,“今夜,我要的,不是一场厮杀,而是一场,无声的胜利。”
他说着,对着身后,做了一个手势。
三十名影卫,瞬间,如幽灵般,脱离了队伍,他们的身影,几个起落,便消失在了两侧的山林之中,快得让那些白波军的士卒,以为自己眼花。
一刻钟后,当大队人马,抵达翠屏山矿场之外时,预想中的犬吠与警哨声,并未响起。整个矿场,静得可怕。
宋瑜心中一紧,刚要下令戒备,张辽却已翻身下马,径直,朝着那黑漆漆的寨门走去。
“使者,危险!”宋瑜大惊。
张辽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已经,结束了。”
他轻轻一推,那扇由巨木制成的寨门,竟“吱呀”一声,缓缓洞开。
门后,火把的光芒,照亮了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。五百名悍匪,包括那额头上有一道狰狞刀疤的王三疤在内,尽数被缴了兵械,捆作一团,跪在地上。他们的咽喉处,都抵着一柄冰冷的、不知何时出现的短刃。
三十名影卫,如同从地狱里走出的修罗,静静地,站在他们的身后,神情冷漠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宋瑜和他身后的一千白波军士卒,看得是目瞪口呆,一股寒气,从脚底,直冲天灵盖。
这……这是何等恐怖的战力!
张辽走到王三疤面前,蹲下身子,拍了拍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。
“给你两个选择。一,现在就死。二,带着你的人,为我,挖矿。挖得好了,待我取了河东,你,还是这里的管事。”
“我挖!我挖!爷爷饶命!”王三疤涕泪横流,哪里还有半分悍匪的模样。
“很好。”
张辽站起身,对着宋瑜,下达了简洁的命令。
“传令下去,点亮所有火把,即刻开采!我要在天亮之前,看到三百车矿石,装满待发!”
黎明时分,当第一缕晨光,刺破东方的云层时,一支满载着乌黑铁矿石的庞大车队,已经如同长龙一般,悄然驶离了翠屏山,汇入了通往黄河的隐秘商道。
也就在此时,另一支规模更为庞大的商队,逆流而上,抵达了安邑城下。
为首的,正是“云上阁”的大管事。他带来的,是百副通体玄黑、甲片细密如鳞的玄鳞甲,千柄寒光闪闪、吹毛断发的百炼钢刀,以及,整整十车,足以让任何诸侯都为之眼红的,桃源精盐与百果佳酿。
当李乐亲手抚摸着那冰冷而坚固的甲片,感受着那钢刀无可匹敌的锋锐时,他眼中,最后一丝的疑虑,也彻底烟消云散。
他知道,自己,赌对了。
他看向城楼之下,那条由矿车组成、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长龙,再回头,看看身后,那些已经换装了神兵利器、士气高昂的亲卫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野心,在他胸中,疯狂滋长。
“传我将令!”他的声音,响彻安邑城头,“全军开拔!目标,闻喜大营!”
“杨奉小儿,你我兄弟之情,今日,便用你的项上人头,来做个了断吧!”
一场因争夺“水源”而起的河东内战,在长安那位“先生”的无形之手拨动下,以一种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方式,轰然爆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