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沉如铁。
长安城,这座巨大的棋盘,在经历了白日的喧嚣与对峙后,终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然而,在这片平静之下,无数双眼睛,正等待着黎明的到来。那是决定生死的黎明。
并州军大营,中军帐。
帐内的烛火,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,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。吕布身披便服,独自一人,对着那张简陋的沙盘,默然伫立。他的手中,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“千里传音玉”,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。裴潜的计策,如同一部精密的仪器,每一个齿轮,每一处衔接,都堪称完美。但他越是推演,心中那股莫名的躁动,就越是挥之不去。
帐帘,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,轻轻掀开。
高顺的身影,如同一座沉默的铁塔,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。他没有穿戴那身标志性的重甲,只是一身寻常的黑色劲装,却依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。
“主公。”他的声音,低沉而沙哑。
“伯平,何事?”吕布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锁定在沙盘之上。
“末将,对明日之计,尚有一丝疑虑。”高顺走到吕布身侧,目光同样落在了那代表着校场高台的位置。
吕布的眉头,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:“计策已定,有何可虑?有裴先生神物相助,时机拿捏,可精确到分毫,万无一失。”
“神物,终究是外物。”高顺的声音,没有丝毫动摇,“末将信主公之神勇,亦信裴先生之智谋。但,末将更信手中的刀,与弟兄们的血肉。”
他伸出手指,没有去碰那代表高台的沙粒,而是在校场的西北角,重重地画下了一道痕迹。那里,是西凉军武库与粮秣重地的所在。
“裴先生之计,如云端漫步,精巧绝伦,此为‘天时’。但若要万全,还需‘地利’与‘人和’。末将请命,明日,陷阵营,不行‘锁子连环阵’。”
吕布猛地转过身,眼中闪过一丝厉色:“阵型早已演练纯熟,临阵变招,乃兵家大忌!你待如何?”
高顺迎着吕布的目光,没有丝毫退缩:“末将请命,将陷阵营七百弟兄,化整为零,伪装成相国府亲卫,混入高台之下,最近的三个步兵方阵之中。”
“待主公于台上动手,千鸽齐飞,万众瞩目之时,那,亦是我陷阵营,动手之时!”高顺的声音,陡然变得铿锵有力,“末将不求挡住李傕、郭汜,只求,能于十个呼吸之内,撕开一条血路,夺下武库!只要武库在手,我军便有了与西凉军长期对峙的资本!届时,进可攻,退可守,主公,才算真正立于不败之地!”
这,是一个纯粹军人的计划。它不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“祥瑞”,不依赖任何精巧绝伦的“时机”,它只相信,最直接的暴力,与最关键的战略要地。这是在裴潜那华丽的空中楼阁之下,用血与铁,铸造的一道最坚实的后手。
吕布沉默了。他看着高顺那张古井无波的脸,心中,竟是五味杂陈。他一方面,恼怒于高顺对“神物”的质疑;另一方面,却又不得不承认,这个计划,确实像一根定海神针,让他那颗因过度依赖奇谋而悬着的心,踏实了许多。
“伯平,”吕布的声音,有些复杂,“你,不信裴先生?”
“末将信。”高顺的回答,斩钉截铁,“但,战场之上,瞬息万变。多一手准备,便多一分胜算。主公的性命,并州军八千弟兄的身家,赌不起!”
“够了!”吕布心中烦躁,猛地一挥手,“我意已决!按原计行事!你只需……”
他的话,还未说完,一个平静、温和,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洞悉万物的奇异穿透力的声音,毫无征兆地,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。
“温侯,稍安勿躁。”
“谁?!”吕布浑身汗毛倒竖,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,一把抓起身旁的方天画戟,警惕地环视四周。大帐之内,除了他和高顺,再无第三人!
高顺也是一愣,不解地看着主公突然间的失态。
那声音,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:“温侯不必惊慌,我在千里之外。你我,正通过此玉对话。”
吕布低头,看向自己掌心那枚温热的玉佩,眼中,是火山爆发般的震惊!
这不是裴潜的声音!
裴潜的声音,清朗而锐利,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。而这个声音,却温润如玉,沉稳如山,仿佛蕴含着岁月的沉淀与天地的至理。这声音的主人,才是这枚神玉,真正的……主人?!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吕-布的声音,竟有些干涩。
“我是谁,不重要。”韩宇的声音,通过qq农场系统的特殊加密频道,清晰地传入吕布的脑海,“重要的是,高将军,说得对。”
吕布彻底僵住了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高顺,又感受着脑海中那清晰无比的声音。
“裴潜之计,是为‘天谋’,取其巧,夺其时,如飞仙一剑,旨在必杀。此计,可行。”
“高将军之策,是为‘人谋’,取其势,夺其地,如磐石之基,旨在不败。此策,亦可行。”
韩宇的声音,不疾不徐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“温侯,你可知,何为真正的万全之策?”
“请……请先生赐教。”吕布的态度,已在不知不觉间,变得无比恭敬。他面对的,仿佛不再是一个凡人,而是一位真正隐于幕后,执掌风云的仙神。
“天人合一,方为万全。”韩宇的声音,掷地有声,“以裴潜之计为表,以高顺之策为里。明日,校场之上,你依旧行雷霆一击。若董卓授首,诸将慑服,则高将军,按兵不动,此为上策。”
“但,若出现任何变故,李傕、郭汜胆敢异动,则高将军,立刻发动,夺其武库,占其粮秣,将西凉军,拖入巷战与对峙的泥潭。届时,你于内,手握天子,占大义名分;于外,有坚城利器,立不败之地。此为中策。”
“天谋为先,人谋为后。上策为目标,中策为底线。如此,方可称,万无一失。”
一番话,如醍醐灌顶,瞬间驱散了吕布心中所有的迷雾与躁动。他终于明白,自己之前的想法,是何等的浅薄。他只看到了胜利,却忽略了胜利之后,那更复杂的局面。
而眼前这个神秘的“先生”,却早已将一切,都推演得清清楚楚,并将上中下三策,都为他铺设妥当。
这是何等恐怖的智谋!何等深远的布局!
“先生之教诲,布,茅塞顿开!”吕布深深地,对着空气,躬身一揖。这一拜,是发自内心的敬畏与臣服。
他直起身,转身,面对着一脸茫然,却又从主公神态变化中,隐约猜到了什么的高顺。
吕布没有解释,只是伸出双手,重重地,拍在了高顺的肩膀上。
“伯平!”他的声音,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决断,“方才,是我错了。明日,就依你之计!陷阵营,便是我吕奉先,最锋利,也最坚实的后手!”
高顺看着主公眼中那重燃的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的光芒,虽然不明所以,但那股熟悉的、同生共死的情谊,让他心中一热。他没有多问,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末将,领命!”
当高顺的身影,再次消失在夜色中时,吕布才缓缓摊开手掌,看着那枚小小的玉佩,眼中,是无尽的狂热。
“先生,”他试探性地,在心中默念,“您,究竟是何方神圣?”
良久,韩宇那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,悠悠传来。
“我?”
“我只是一个,喜欢看故事的人。”
“而你,温侯,将是明日,这出大戏中,最精彩的主角。莫要,让我失望。”
声音,就此沉寂。
吕布紧紧握住玉佩,感受着那份冰凉的质感,胸中,却燃起了滔天的火焰。
他抬头,望向东方,那里,天际线已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。
黎明,将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