廷尉府,天牢。
这里是长安城最深、最黑暗的所在。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腐朽的稻草、铁锈与干涸血迹混合而成的、令人作呕的气息。远处,隐隐传来犯人梦呓般的呻吟,近处,只有老鼠在黑暗中穿行的窸窣声,以及水滴从潮湿的石壁上渗出,滴落在地,发出的单调回响。
在这片连光线都不愿踏足的绝地深处,一间看似寻常的狱卒休息室内,却点着一盏明亮的油灯。
王允换上了一身粗布囚服,正襟危坐,手中,捧着一卷竹简,神情,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。而裴潜,则站在一张简陋的沙盘前,用几颗石子,不断推演着什么。
“宣大人,此次,王某与裴主事,将身家性命,托付于您了。”王允放下竹简,对着身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、面容清癯的中年人,深深一揖。
此人,正是大汉的廷尉,宣璠。一个在董卓淫威之下,依旧勉力维持着法度最后一点尊严的孤臣。
“司徒公言重了。”宣璠扶起王允,脸上,是法家门徒特有的严肃与一丝无奈,“董贼乱法,倒行逆施,早已人神共愤。璠身为廷尉,不能明正其罪,已是失职。如今,能为二位提供一处暂避之所,不过是尽些许绵薄之力罢了。”
他看了一眼这间密室,自嘲地笑了笑:“谁能想到,这长安城里,最安全的地方,竟是这关押死囚的天牢。李儒就算将长安掘地三尺,也绝不会想到,你们,就藏在他的眼皮底下。”
这正是裴潜的“灯下黑”之计。廷尉府是李儒绝对掌控的暴力机关,他会用它来搜捕敌人,却绝不会怀疑它本身。而宣璠,正是王允暗中联络的、最不可能反叛董卓的“忠臣”之一。
“报——”
一名狱卒打扮的云上阁密探,悄无声息地闪入,单膝跪地,声音急促:“主事,司徒公!李儒出招了!他已下令,查封全城所有粮铺,所有米粮收归官有,凭相国府手令,按人头配给!如今,长安米价飞涨,一石米,已是有价无市!”
“什么?!”王允猛地站起,脸上刚刚恢复的血色,瞬间褪得一干二净。
好毒的计策!
裴潜的“飞钱计”,核心在于用“云阁通宝”的购买力,来撬动西凉军的贪婪。可李儒这一招“釜底抽薪”,直接斩断了钱与粮之间的联系!钱,之所以是钱,是因为它能买到东西。当一枚金光闪闪的通宝,连一粒米都换不到的时候,它与一块废铜,又有何异?
李儒,这是要让裴潜的阳谋,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!
“完了……”王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“军士们纵然贪财,可若是饿着肚子,他们第一个要抢的,便不是相国的钱库,而是……我们的脑袋!”
宣璠的脸色,也变得无比凝重。他知道,这一招,直接打在了所有人的七寸上。民以食为天,军,亦然。
然而,裴潜的脸上,却没有丝毫的慌乱。他只是静静地听完,随即,从怀中,再次取出了那枚温润的玉符。
“司徒公,宣大人,稍安勿躁。”他闭上眼,将心神,沉入其中。
几乎是瞬间,韩宇那沉稳如山的声音,便在他脑海中响起。
“文行,李儒的应对,在我预料之中。他想用‘粮’来破你的‘钱’,却不知,这天下,若论粮食,无人能与我相提并论。”
裴潜心中一凛,恭声道:“主公,计将安出?”
“李儒能封住城里的粮铺,却封不住,从天而降的米粮。”韩宇的声音里,带着绝对的自信,“系统农场中,新解锁的‘神农仙米’,已经成熟。此米,不仅产量是凡间稻谷的百倍,且只需一小碗,便可让一个成年壮汉,饱食一日,精力充沛。”
“我已命令系统,将第一批十万石仙米,通过‘云上阁’的秘密渠道,分批次,转运至长安城中你们控制的二十七个秘密据点。从今夜子时开始,你们要做的,不是卖米,而是……施粥!”
“施粥?”裴潜眼中精光一闪,瞬间明白了韩宇的意图。
“对,施粥!”韩宇的声音,掷地有声,“在全城,设立百个施粥点!打出‘云上阁义仓,救济全城百姓’的旗号!我们的粥,不收钱,只收一样东西——董氏小钱!一碗粥,换一百枚小钱!而且,要让所有人看到,我们收上来的小钱,当场熔毁,铸成铁块!”
“李儒要让百姓饿肚子,我们就让全城百姓,都吃饱饭!他要让‘云阁通宝’变成废纸,我们就用最直接的方式,告诉所有人,云上阁,不仅有钱,更有粮!多到可以救济全城的粮!”
“他想用饥饿,来制造恐慌。我们就用温饱,来收拢人心!我要让每一个喝过云上阁米粥的百姓,每一个看到董氏小钱被熔成铁水的士兵,都明白一个道理——谁,才是他们真正的敌人!谁,才能给他们带来活路!”
当玉符的光芒缓缓散去,裴潜睁开了双眼。
那双眸子里,燃烧着比油灯更炽烈的火焰。
他看着一脸惊愕与茫然的王允和宣璠,缓缓开口,将韩宇的计划,全盘托出。
当听到“神农仙米”、“十万石”、“百处施粥点”这些字眼时,饶是王允宦海沉浮一生,宣璠执掌天下刑狱,也听得是目瞪口呆,如闻天书。
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?十万石粮食,如何能凭空运入这铁桶一般的长安城?”宣璠失声问道。
“宣大人,这世上,有些事,无需理解,只需相信。”裴潜的声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现在,我需要廷尉府的力量。我需要您的人,在子夜时分,悄无声息地,控制住城内所有主干道,为我们的运粮车队,清扫出一条,通往光明的道路。”
宣砢看着裴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,又看了看身旁,那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脸上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王允。他沉默了良久,最终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!璠,便陪二位,赌上这满门性命!”
并州军大营,中军帐。
气氛,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。
吕布高坐于主位,身前的案几,早已被他一掌拍得粉碎。他赤红着双眼,如同被困在笼中的猛兽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。
下方,高顺、张辽、曹性、宋宪等一众并州军核心将领,尽皆默然不语。他们都已听说了那封信,以及那条“犒赏三军,独无并州”的传言。每一个人的脸上,都写满了屈辱与愤怒。
“主公!”性如烈火的曹性,第一个忍不住,单膝跪地,嘶声道,“董贼欺人太甚!我等随主公,从并州一路血战至今,立下汗马功劳,到头来,竟被他视如草芥!末将请命,今夜,便点齐兵马,杀入相国府,取了那老贼的狗命!”
“杀!杀!杀!”
帐内,群情激愤,喊杀声震天。
唯有高顺,依旧如铁塔般,立在原地,一言不发。
“高顺!”吕布的目光,如利剑般,射向他最信任的部将,“他们,都想反。你呢?你怎么想?”
高顺抬起头,迎着吕布的目光,声音,沉稳而冷静:“主公,末将只问一句。反,我们能得到什么?”
“得到什么?”吕布怒极反笑,“得到尊严!得到我们该得的一切!我吕奉先,要做人上人,不再受这鸟气!”
“然后呢?”高顺继续问道,“杀了董卓,然后呢?主公,可想过,李儒、郭汜、李傕、张济……那些手握重兵的西凉诸将,会善罢甘休吗?届时,长安必将陷入混战。我并州军,不过八千人,陷阵营,不过七百。我们,能挡住十数万西凉军的疯狂反扑吗?”
“我们,是在为王允那些酸儒,火中取栗。事成之后,他们会拥立天子,重掌朝政。而主公您,在他们眼中,与董卓何异?皆是拥兵自重的武夫。届时,主公的下场,会比今日,好上多少?”
高顺的话,如同一盆盆冰水,浇在所有人的头顶。帐内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吕布的脸色,一阵青,一阵白。他知道,高顺说的,是实话。
就在此时,帐外,亲兵来报。
“启禀温侯,相国府军师李儒,派人传来口信。”
“说!”
“军师说,感念温侯劳苦功高,相国特意为您和并州军的弟兄们,准备了一份‘特别’的犒赏。三日后,校场之上,自见分晓。”
“特别的犒赏?”吕布一愣。
帐内众人,也是面面相觑。
“主公,这定是李儒的缓兵之计!”张辽皱眉道。
“不。”吕布缓缓地摇了摇头,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,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疯狂光芒。他想起了王允信中的话,又想起了李儒这句模棱两可的口信。
他忽然,笑了。
“好,好一个李文优。他这是在吊着我,想看我的笑话。”
他猛地站起身,走到帐中,一把,将那杆重达百斤的方天画戟,从兵器架上,取了下来。
“嗡——”
画戟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颤鸣。
他环视帐下诸将,声音,不再是愤怒的咆哮,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平静。
“传我将令。”
“三日之内,全军上下,兵甲不卸,刀不离手。每日,饱食三餐,好生歇息。”
“三日之后,校场之上,我,要杀人。”
他没有说杀谁。
但那股冲天的杀气,已经给了所有人,答案。
高顺看着此刻的吕布,心中,猛地一沉。他知道,主公,已经做出了选择。那是一条,再也无法回头的,血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