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厅内,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韩宇的手指,落在了沙盘上那个偏远而陌生的角落——河东郡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困惑。磐河的战火近在咫尺,河北的格局瞬息万变,自家主公的目光,为何却越过了这片血与火的棋盘,投向了千里之外的黄河之畔?
“主公,”崔琰率先打破了沉默,他眉头紧锁,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解,“河东郡虽是富庶,但远在并州,与我北疆隔着太行、恒山,更有袁绍、张杨等势力盘踞其中,可谓是远水难救近火。我军此刻,难道不该趁着袁、公孙两败俱伤之际,徐图进取,先稳固河北之基业吗?”
田畴亦是点头附和:“季珪先生所言极是。我军兵锋正盛,士气高昂,无论是南下威慑袁绍,还是东进压迫公孙瓒,都能在河北这盘棋上,攫取最大的利益。舍近而求远,恐非上策。”
他们的想法,代表了厅内所有将领的心声。在传统的争霸观念里,地盘,永远是第一位的。
韩宇收回手指,环视众人,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。他没有直接反驳,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:“诸位以为,支撑一个势力长久存续的,究竟是什么?”
不等众人回答,他便自问自答:“是兵马?是地盘?是人口?都对,但都不全对。在我看来,是‘血’与‘骨’。”
他走到沙盘旁,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,轻轻放在了上谷郡的铁矿标记之上。
“铁,便是我北疆之‘骨’。有了它,我们才能打造精良的兵甲,开垦荒芜的田地,让我们的势力,站得直,立得稳。”
随即,他又拿起一枚白色的棋子,却没有立刻落下,而是在指尖轻轻抛动。
“而盐,便是‘血’。人无盐则无力,国无盐则无财。它流通于四方,维系着万民的生计,更汇聚着天下之财富。袁绍与公孙瓒,如今争夺的,是河北的‘皮肉’,打得血流成河,看似声势浩大,实则是在损耗自身的元气。而我,要取的,是这天下的‘骨血’!”
他的目光,再次落向河东。
“河东,有天下闻名的解县盐池。谁掌握了它,就等于掌握了关中、司隶乃至中原一半人口的命脉。这,是比攻下一两座城池,重要百倍的基业!”
崔琰和田畴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。他们第一次发现,自家主公的眼光,早已超脱了单纯的军事征伐,而是站在了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高度,俯瞰着整个天下的经济命脉。
“可是,主公……”田畴依旧忧心忡忡,“路途遥远,我军主力,根本无法抵达。即便派出一支偏师,也无异于羊入虎口。”
“谁说,一定要用军队去取?”韩宇神秘一笑,他拍了拍手,一名亲卫,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,走了进来。
韩宇打开木盒,里面,是半盒洁白如雪的粉末。
“诸位,请看。”
他示意亲卫将木盒传给众人。崔琰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撮,放在舌尖。一瞬间,他那双睿智的眼睛,猛地瞪大了。
“这……这是盐?!”他失声叫道,“竟无丝毫苦涩之味,入口即化,咸中带鲜!老夫此生,从未见过如此神品!”
其余人尝过之后,亦是啧啧称奇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这盐的品质,与他们平日所见的那些粗糙、泛黄、味道苦涩的官盐,简直是云泥之别。
“我称之为,‘雪盐’。”韩宇的声音,带着绝对的自信,“此物,由我北疆独家秘法制成。我问诸位,若将此盐,运至天下,一两雪盐,可否换得十斤粗盐?”
“何止十斤!”一名负责后勤的官员激动地说道,“主公,此等神物,便是换百斤,那些世家豪族,亦会趋之若鹜!”
“那便够了。”韩宇的嘴角,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弧度,“我要派一个人,带着我们的‘雪盐’,去河东。他不用带一兵一卒,只需带上足够的金银与商队。他要做的,不是攻城略地,而是用我们的雪盐,去结交河东的官吏,去收买当地的豪强,去掌控盐池的产销。我要他,用钱,用盐,为我们在河东,打造出一个看不见的王国!”
“当袁绍与公孙瓒,还在河北的泥潭里打得头破血流时,我们,早已将一只手,伸进了天下钱袋的中心。这,便叫‘棋盘之外,另落一子’!”
话音落定,满堂皆寂。
所有人的脑海中,都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。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公,眼神中,再无疑惑,只剩下高山仰止般的敬畏与狂热。
“主公,”崔琰深吸一口气,郑重地躬身行礼,“此等经天纬地之才,琰,拜服。只是,如此重任,不知主公,欲遣何人前往?”
韩宇微微一笑:“我已经,有人选了。”
他对着门外,朗声道:“传,裴潜,入见。”
话音落下,厅门被缓缓推开,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文士,缓步走了进来。
他约莫二十七八年纪,面容清瘦,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,但那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,仿佛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,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审视。他身着一件浆洗得发白的儒衫,虽然陈旧,却一尘不染,行走之间,自有一股虽处困顿却不堕风骨的气度。
“草民裴潜,拜见将军。”他躬身行礼,不卑不亢。
厅内众人的目光,都落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身上。裴潜,字文行,河东闻喜人。此人乃是崔琰游历时偶然发现的寒门俊才,因其对天下钱粮、漕运之利弊有着惊人的独到见解,而被崔琰力荐给韩宇。只是他性情孤傲,入北疆数月,一直未曾出仕,只在郡府的藏书阁中担任一名校书郎,默默无闻。
韩宇示意他平身,并未急着说明来意,反而温声问道:“文行,你既是河东人,想必对河北之事,亦有关注。如今袁本初与公孙伯珪鏖战于磐河,依你之见,此战胜负将如何?我北疆,又该如何自处?”
这是一个考题,一个宏大而刁钻的考题。
裴潜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迎上韩宇,没有丝毫怯场。他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清朗,字字清晰:
“回将军,潜以为,此战无论谁胜谁负,皆是败者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“袁、公孙二人,皆是河北雄主,麾下猛将如云,精兵数万。此战,更是决定河北归属之关键一战,何来‘皆是败者’之说?”性情较为急切的田畴,忍不住出言反驳。
裴潜并未看田畴,目光依旧锁定在韩宇身上,从容不迫地解释道:“战争,打的是兵马,更是钱粮。袁绍四世三公,底蕴深厚,然冀州初定,人心未附,其钱粮,多耗于安抚世家,收买人心;公孙瓒兵锋虽锐,然其性情刚愎,不善经营,幽州苦寒,全靠劫掠边境与贩马为生。此二人,皆无万全之后勤。磐河一战,无论拉锯多久,消耗的,都是河北自身的元气。胜者,不过是惨胜,得一片残破凋敝之地;败者,则元气大伤,再无争雄之力。待尘埃落定,将军会发现,河北这块肥肉,早已被他们自己啃得只剩下了骨头。此,非败者而何?”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至于我北疆如何自处?潜以为,当如山巅之鹰,静观虎斗。待双虎精疲力竭,无力他顾之时,鹰击长空,方可一击而中。此刻贸然下场,只会陷入泥潭,白白损耗我北疆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实力。”
一番话,鞭辟入里,直指核心。田畴等人听得是面面相觑,哑口无言。他们看到的是军事上的机会,而这个裴潜,看到的却是战争背后,那条决定生死存亡的经济血脉。
“好一个‘静观虎斗’。”韩宇抚掌而笑,眼中,满是欣赏,“文行之见,与我,不谋而合。”
他话锋一转,眼神变得锐利起来:“只是,鹰在等待之时,亦不能空耗光阴。我欲遣一上佳猎手,绕开这片虎斗之场,去为我北疆,寻一处真正的‘膏腴之地’。此去,无兵无卒,只凭智谋与胆识,于龙潭虎穴之中,为我北疆,布下一颗关乎未来的闲棋。文行,你,可敢为我之猎手?”
裴潜的心脏,猛地一跳。他看着韩宇,从对方那深邃的眼眸中,他看到了一种远超河北格局的、更为宏大的野望。他深吸一口气,郑重地躬身一拜:“将军但有所命,潜,万死不辞!”
“好!”韩宇将那盒“雪盐”,推到了裴潜面前,“你的兵器,便是此物。”
当裴潜尝过那雪盐,听完韩宇那“以盐控晋,以商养兵”的惊天计划后,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,终于,燃起了熊熊烈火。他出身河东裴氏旁支,家道中落,恢复门楣,是他此生最大的执念。而眼前,韩宇给他的,正是一条通往巅峰的青云之路!
“潜,有一事不明。”裴潜强压下心中的激动,“河东盐池,历来为官府与地方豪强把持,盘根错节。潜虽是本地人,但人微言轻,恐难打开局面。”
“我给你三样东西。”韩宇伸出三根手指。
“第一,黄金五千斤,白银万两,作为你打通关节的敲门砖。”
“第二,一支由我亲卫假扮的商队,护你周全,听你调遣。”
“第三,”韩宇从怀中,取出了一枚温润的玉符,递给裴潜,“此物,名为‘千里传音符’,乃我偶得之奇物。每月初一,你只需将心中所想,默念其中,我便能知晓。若遇紧急之事,可捏碎此符,三日之内,必有奇兵天降!”
这枚玉符,自然是系统出品的低配版联络器。裴潜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枚散发着微光的玉符,心中再无一丝疑虑。黄金白银,是实力;亲卫商队,是保障;而这枚神异的玉符,则是主公那深不可测的底牌与信任!
他“噗通”一声,双膝跪地,对着韩宇,行了君臣大礼。
“主公知遇之恩,潜,粉身碎骨,亦难报万一!此去河东,若不能为我北疆控一地之盐脉,潜,提头来见!”
就在此时,帐外,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。
一名斥候冲入厅内,单膝跪地,声音,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:
“报——!磐河大捷!袁绍军大将麴义,以八百‘先登死士’,大破公孙瓒‘白马义从’!公孙瓒军溃不成军,丢盔弃甲,正向北,仓皇败退!”
消息传来,整个议事厅,瞬间炸开了锅!
“天助我也!”田畴激动地一拍桌案,“主公!公孙瓒新败,士气全无,我军当立刻出兵,趁势夺取右北平,甚至整个幽州,毕其功于一役!”
“末将附议!此乃天赐良机,断不可失!”几名武将亦是纷纷请战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灼热地望向韩宇。痛打落水狗,吞并公孙瓒的残余势力,这似乎是当下最理所当然、也最诱人的选择。
然而,韩宇的脸上,却依旧平静如水。
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了裴潜的身边,亲手将他扶起。
“文行,你听到了吗?这便是诱惑。”
他的声音,不大,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。
“一块带着倒刺的肥肉,看似美味,食之,却会满嘴流血。幽州,便是这块肉。此刻取之,看似简单,实则,我们将代替公孙瓒,直面袁绍的兵锋,将我北疆,拖入那无休无止的血肉泥潭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扫过众人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我的命令,不变。”
“河北的烂摊子,让袁本初自己去收拾。我们的目光,要看得更远。”他拍了拍裴潜的肩膀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河东,才是我们的未来。文行,去吧。我等你的好消息。”
裴潜抬起头,看着眼前这位在天大的诱惑面前,依旧坚守自己宏大战略的年轻主公,心中,只剩下无尽的敬畏与钦佩。
他重重地点了点头,转身,大步流星地,走出了议事厅。
门外的风雪,似乎也因为他那坚定的步伐,而变得不再寒冷。
一个属于北疆的,看不见的战场,即将在千里之外,悄然开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