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蓟城北门。
天色未明,一支奇特的商队已在凛冽的寒风中集结完毕。五十名虎贲骑士,尽皆褪去了那身招摇的玄铁锁子甲,换上了厚实的皮裘与寻常商队护卫的装束。然而,他们跨下的战马,依旧神骏非凡,腰间佩戴的环首刀与鞍旁悬挂的骑弓,更是于低调中,透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精锐之气。
车队中央,是十辆被厚厚油布覆盖的马车。其中九辆,装载的是北山特制的精盐与铁器,而最中间的那一辆,则由赵云亲自看护,里面,是百坛晶莹剔透、醇香四溢的“桃华酿”。这,是他们敲开草原大门的钥匙。
崔州平与简雍,立于城门之下,为赵云送行。
“子龙将军,此去塞外,不比中原。”崔州平拢了拢身上的大氅,神色凝重地嘱咐道,“草原部落,强者为尊,却也重诺守信。将军此行,当以‘诚’为先,以‘利’为辅,以‘威’为后盾。切记,我等,是去交朋友,而非树敌。”
简雍则递过一卷羊皮地图,上面,用朱砂,标注出了一些他早年游历时所知的、靠近长城的几个乌桓部落的聚居点。“将军,此图,或可助你。记住,先寻小部落,站稳脚跟,再图大酋。切不可,操之过急。”
赵云对着二人,郑重一揖:“二位先生,放心。桃源阁,便拜托了。云此去,快则一月,慢则三月,必将为我北山,开辟出一条,通往大漠的黄金商路!”
说罢,他翻身上马,再不回头,一挥手,沉声道:“出发!”
车轮滚滚,马蹄踏雪。这支承载着北山破局希望的商队,如同一条不起眼的溪流,悄然汇入了北上的人潮,离开了这座风云变幻的雄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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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北望关,过长城,便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。
目之所及,是无尽的、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苍茫草原。天地之间,一片素白,唯有那从地平线尽头吹来的、如同刀子般的“白毛风”,在疯狂地呼啸,卷起漫天雪粉,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。
商队,在这片白色的荒原上,艰难地行进了五日。
这五日,他们未见一个活人,只见到了几具被冻僵的、不知是汉人还是胡人的尸骨,以及远处,那一双双在风雪中,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狼眼。
“将军,风雪太大了,马匹快撑不住了!我们必须找个地方避一避!”文则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,大声喊道。
赵云勒住战马,眯眼望向前方。他的视力,远超常人,隐约间,他看到远处,似乎有一片连绵的、地势较低的丘陵,可以作为天然的避风港。
“全队,向东南方向,那片丘陵,加速前进!”
然而,就在商队刚刚转向,准备加速之时,一阵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,毫无征兆地,从他们侧翼的雪丘之后,猛然响起!
“呜——!”
号角声,苍凉而肃杀!
下一刻,地平线上,出现了一道黑线。那黑线,以惊人的速度,迅速扩大!是骑兵!数以百计的骑兵!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皮袄,头戴鹰羽,手持弯刀与骑弓,坐下的战马,虽不如虎贲骑的神骏,却更为矮小精悍,适应这冰天雪地。他们如同一群发现了猎物的饿狼,从三个方向,呈一个巨大的半圆形,向着赵云的商队,包抄而来!
“敌袭!全员戒备!圆阵!”赵云的声音,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五十名虎贲骑士,瞬间,动了起来!他们以一种行云流水般的娴熟,迅速将十辆马车,首尾相连,围成一个简易的圆形车阵。骑士们翻身下马,以马车为掩体,张弓搭箭,冰冷的箭头,齐齐指向了那越来越近的敌人!
转瞬之间,数百名乌桓骑兵,便已将商队,团团围住。他们并未立刻发起冲锋,而是保持着一个极具压迫感的距离,缓缓地,策马绕行,口中,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喝声,像是在审视着这群陷入绝境的猎物。
一名身材格外魁梧、头戴狼皮帽的乌桓首领,策马而出。他身后,跟着一名同样高大,却身着汉人甲胄的青年将领。
那乌桓首领用生硬的汉话,厉声喝道:“你们,是什么人?为何,带这么多兵器,闯入我乌桓的猎场?!”
赵云排开众人,独自一人,走出了车阵。他手中,没有拿那杆标志性的龙胆亮银枪,只是平静地,与那乌桓首领对视。
“我等,是来自北山的商人。这些兵器,是为了防备豺狼与盗匪。我等,并无恶意。”
“商人?”那乌桓首领冷笑一声,眼中,满是怀疑,“我从未见过,有哪个商人,手下的护卫,眼神,比我部落里最凶狠的头狼,还要锐利!”
就在这时,他身后那名一直沉默不语的汉人将领,身体,猛地一震!他的目光,死死地,锁在了赵云的脸上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瞬间,涌上了一股难以置信的、混杂着狂喜与震惊的复杂神情!
“子……子龙?”他试探性地,喊出了一个名字,声音,竟有些颤抖。
赵云闻言,亦是一愣。他仔细地,看向那名汉将。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,面容黝黑,一道狰狞的刀疤,从左眉,一直延伸到嘴角,破坏了原本英武的五官,却也平添了几分悍勇之气。那双眼睛,赵云越看,越觉得熟悉!
“你是……”赵云的记忆,瞬间,回到了数年之前,在边郡戍卒的军营之中。
“石虎?!”赵云脱口而出!“你是张石虎?!”
“真的是你!子龙!”那名为石虎的汉将,再也抑制不住激动,猛地翻身下马,大步流星地,向着赵云冲来!
“石大哥!”赵云亦是迎了上去!
“嘭!”
两个同样高大挺拔的男人,在风雪之中,狠狠地,熊抱在了一起!铁甲与皮裘,撞击出沉闷的声响。那是生死袍泽,久别重逢的无言喜悦!
“好小子!我还以为,你死在哪场乱军之中了!”石虎狠狠地捶了赵云的后背一拳,眼眶,竟是微微泛红。
“石大哥,你……你又怎会在此?”赵云看着他身上的甲胄与周围的乌桓骑兵,心中,充满了疑惑。当年,张石虎,乃是边军之中,与他齐名的勇士,后在一场与鲜卑的血战中,失踪,所有人都以为,他已经战死了。
石虎长叹一声,松开赵云,脸上,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:“说来话长。当年,我被鲜卑人俘虏,九死一生,后被如今的丘力居大人所救,便留在了他的帐下,为他效力。”
他转头,对着那名一脸错愕的乌桓首领,用乌桓语,叽里咕噜地解释了一番。
那乌桓首领听完,脸上的敌意,渐渐消退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好奇与审视。他策马走近,对着赵云,瓮声瓮气地道:“你,就是石虎常说的,那个枪法比他还好的汉人兄弟?”
赵云不卑不亢地抱拳道:“正是在下。”
“好!”那首领点了点头,“我叫蹋顿,是丘力居大人的侄子。既然你是石虎的朋友,那便是我蹋顿的朋友。不过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眼中,再次闪过一丝锐利,“朋友,也要分真心还是假意。你说,你们是商人。那,拿出你的货物,让我看看。若真是能让我们动心的好东西,我便亲自,带你们,去见我叔父。若只是些寻常的盐铁……哼,那你们,便是奸细!”
这,是一场考验!
赵云闻言,淡然一笑。他转头,对着文则,点了点头。
文则立刻会意,转身,从那辆被重重保护的马车上,小心翼翼地,捧出了一坛“桃华酿”。
赵云亲自接过酒坛,拔开泥封。
刹那间,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、醇厚而芬芳的酒香,混合着清冽的花香,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,瞬间,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嗅觉!
那些原本还一脸戒备的乌桓骑士,一个个,都下意识地,耸动着鼻子,喉结,更是不住地滚动,眼中,露出了野兽闻到血腥般的渴望!
蹋顿的眼睛,瞬间,瞪得滚圆!他自诩喝遍了草原上最好的马奶酒,却从未闻过,如此勾魂夺魄的香气!
“这是……酒?”他的声音,都有些变了。
“此酒,名为‘桃华酿’。”赵云的声音,充满了自信,“乃我家主公,采百花,集甘露,以秘法酿成。今日,特带来,赠予草原上的英雄!”
他倒了一碗,递给蹋顿。
蹋顿接过,看了一眼那清澈如琥珀的酒液,再不犹豫,仰头,一饮而尽!
“咕咚!”
酒液入喉,一股温润的暖流,瞬间,从喉咙,滑入腹中,随即,化作一股磅礴的热力,轰然炸开,瞬间,传遍四肢百骸!那股热力,霸道,却不烧喉,驱散了所有的严寒,只留下满口的芬芳与回甘!
“好……好酒!”蹋顿的脸,瞬间涨得通红,他大吼一声,只觉得通体舒泰,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!
他一把抢过酒坛,又给自己,满满地倒了一大碗!
石虎在一旁,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,连忙劝道:“大人,慢点喝!这酒,后劲大!”
赵云看着他们,微微一笑,再次开口,声音,却传遍了整个雪原。
“我北山,有喝不完的‘桃华酿’,有吃不完的精盐,有比雪还白的米粮,更有削铁如泥的兵器!”
“我等,不为征伐,只为……交易!”
“不知,蹋顿首领,可愿,为我等,引荐一番?”
蹋顿放下酒碗,看着赵云,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,所有的怀疑,都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商人看到金山时的狂热与兴奋!
他猛地一拍大腿,放声大笑!
“朋友!你这个朋友,我蹋顿,交定了!”
“走!随我,去王庭!我叔父,一定会喜欢你,还有你的……‘桃华酿’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