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并未因战争的骤然终结而有丝毫怜悯。对于公孙越那支溃散的白马义从而言,归途,比冲锋时面对的未知恐惧,更加残酷。他们丢弃了帅旗,也丢弃了身为精锐的最后一丝尊严。寒冷、饥饿、以及那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恐惧,如同一群无形的恶狼,疯狂地撕咬着他们残存的意志。
就在这支残兵败将于一处背风的山坳里,绝望地啃食着冻硬的肉干,试图生火取暖却屡屡被风雪扑灭时,一道身影,如同一杆刺破风雪的银枪,悄然出现在了山坳的入口。
来人身形挺拔,面如冠玉,剑眉星目,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战袍,却难掩其卓尔不群的英武之气。他胯下一匹神骏的白马,马鞍旁悬着一杆银亮的长枪,枪尖在昏暗的天光下,依旧闪烁着一点寒星。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,便仿佛将这漫天的风雪,都隔绝在了身外。
“什么人?!”几名惊魂未定的白马义从,如同惊弓之鸟,猛地跳起,色厉内荏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。
然而,当他们看清来人的面容时,脸上的警惕与凶狠,瞬间化为了混杂着羞愧、惊讶与一丝希冀的复杂神情。
“赵……赵云将军?”一名断了手臂的队率,颤声唤道。
来人,正是赵云,赵子龙。
他本是常山真定人,因一身武艺与仁义之名,被举荐投入公孙瓒麾下。然而,他很快便发现,公孙瓒虽有雄踞北疆之志,却性情暴烈,不恤百姓,对外穷兵黩武,对内则猜忌多疑,非是可托付天下之明主。心灰意冷之下,他正欲寻机脱身,却不料听闻公孙越率千骑精锐,气势汹汹杀向北山的消息。
赵云与韩宇有过一面之缘,对那个谈吐不凡、能拿出神奇美食的年轻人,印象极佳。他深知公孙越为人骄横,此去必起冲突,心中担忧,便一路追寻而来,希望能从中斡旋一二。谁曾想,还未赶到北山,便先遇上了这支如同丧家之犬的败军。
赵云翻身下马,目光扫过眼前这群形容凄惨的同袍,眉头紧紧蹙起。他看到了他们空洞的眼神,看到了他们因冻伤而发黑的手指,更看到了他们心中那已经熄灭的战意之火。
“文则?”赵云的目光,落在了那名断臂队率的身上,“究竟发生了何事?公孙将军何在?为何……为何会败得如此之惨?”
被称为“文则”的队率,脸上血色尽褪,他嘴唇哆嗦着,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极度恐怖的画面,竟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“将军……我们……我们败了……”另一个年轻的士兵,带着哭腔开了口,“一仗未打……一箭……仅仅一箭啊!”
他语无伦次地,将北望关前那神迹般的一幕,断断续续地讲述了出来。
赵云静静地听着,他脸上的表情,从最初的疑惑,到震惊,再到最后,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。
六百步外,一箭断旗!
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?这已经超出了凡人武勇的范畴,近乎于……神鬼之能!
他终于明白,为何这支名震天下的精锐,会败得如此彻底,如此狼狈。他们的身体没有受伤,但他们的胆魄与灵魂,却被那一箭,彻底射碎了。
“将军……我们……我们回不去了。”文则终于缓过神来,声音嘶哑地道,“帅旗被夺,损兵折将……主公的脾气,您是知道的。我们这些人回去,最好的下场,也是被……被斩首示众,以儆效尤啊!”
一时间,山坳内,一片死寂,只剩下绝望的哀嚎与风雪的呼啸。
赵云沉默了。他看着这些曾经与自己一同驰骋沙场的袍泽,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年轻而绝望的脸,一颗仁义之心,让他无法坐视不理。
许久,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,望向了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黑色雄关,眼中,闪过一丝决然。
“收拾一下,还能动的,都跟我走。”
“将军……去哪儿?”
“去北望关。”赵云的声音,斩钉截铁,“去求一条……活路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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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赵云带着百余名残兵,出现在北望关下时,立刻引起了城头守军的高度警惕。那面高高悬挂在城门之上、被风雪抽打得猎猎作响的“公孙”帅旗,无声地嘲讽着这群不速之客。
“来者何人!再敢上前一步,格杀勿论!”王虎亲自登上城楼,厉声喝道。
“城上的将军,烦请通报韩校尉!”赵云于马上,朗声抱拳,“常山赵云,携旧部百余人,前来拜见!”
“赵云?”王虎一愣,他依稀记得这个名字,似乎是主公提过的朋友。但看看他身后那些垂头丧气的白马义从,王虎的脸色又沉了下来,“哼!黄鼠狼给鸡拜年,没安好心!我们刚打跑了你们一千人,现在又来一百个,想做什么?!”
“我等,已非公孙将军麾下之兵。”赵云坦然道,“此来,非为战,只为求生。还望将军行个方便。”
王虎犹豫不决,他不敢擅自做主。就在此时,一名传令兵飞奔上楼,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。王虎脸色一变,随即对着城下喊道:“主公有令!让赵云将军一人一马,入关相见!其余人等,放下兵器,原地待命!”
赵云没有丝毫犹豫,将手中的龙胆亮银枪,递给了身旁的文则,坦然道:“在此等我。”
说罢,他独自一人,催马,缓缓走进了那洞开的、仿佛巨兽之口的城门。
韩宇没有在中军大帐接见赵云,而是将地点,选在了自己那间温暖的书房内。
房间里,没有肃杀的甲士,只有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,驱散了所有的寒意。一张矮几之上,摆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紫铜小锅,锅中,乳白色的汤底正“咕嘟咕嘟”地翻滚着,散发出浓郁的骨汤与药材的香气。旁边,则摆放着一盘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鲜嫩羊肉、翠绿的蔬菜,以及几样精致的酱料。
“子龙兄,风雪严寒,远道而来,辛苦了。”韩宇笑着,亲自为赵云斟上了一杯温热的青梅酒,“来,先暖暖身子。这是我新琢磨出的吃食,名曰‘涮肉’,最宜在这冬日品尝。”
赵云看着眼前这温馨的场面,又看了看韩宇那张真诚而温和的笑脸,一时间,竟有些恍惚。他无法将眼前这个谦谦君子,与那个能下令射出惊天一箭的铁血枭雄,联系在一起。
“韩校尉……”赵云起身,郑重一揖,“云,此来,是为关外那百余名弟兄,向校尉,讨一条活路。”
“子龙兄,请坐。”韩宇伸手虚扶,示意他不必多礼,“战场之上,各为其主。但如今,他们既已放下兵器,便不再是我的敌人。只是,我桃源居草创,府库空虚,怕是养不起这么多……闲人啊。”
赵云闻言,心中一凛。他知道,戏肉来了。
“校尉放心。”他沉声道,“他们虽是败军,却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骑士。只要校尉肯收留,给他们一口饭吃,云,敢以性命担保,他们愿为校尉,效死力!”
韩宇笑了笑,夹起一片羊肉,在滚沸的汤中轻轻一涮,待肉色变白,便放入赵云碗中。“子龙兄,先尝尝这个。至于他们,我倒是有个去处。”
赵云尝了一口那鲜嫩滑爽的羊肉,只觉得一股暖流,瞬间传遍四肢百骸,连日来的疲惫与寒冷,都消散了不少。他抬起头,疑惑地看向韩宇。
“我北山,正欲组建一支斥候骑兵,负责巡查百里疆域,探查敌情。只是,苦于没有精于骑射的好手与良师。”韩宇的目光,温和而锐利,直视着赵云的眼睛,“子龙兄,一身武艺,冠绝天下,又深谙骑兵战法。我,想请你,来做我这支骑兵的……都尉。不知,子龙兄,意下如何?”
赵云的心,猛地一跳!
他本以为,韩宇最多只是收留那些残兵,让他们去做些苦力。却万万没想到,韩宇竟有如此魄力与信任,不仅要将这些“敌军”收编,更要将统帅之权,交到自己这个外人手中!
他看着韩宇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眸子,想起了公孙瓒的猜忌与暴戾,心中,百感交集。
“韩校尉……”赵云放下筷子,再次起身,这一次,是单膝跪地,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大礼,“校尉不以云为外人,委以重任,此等知遇之恩,云,无以为报!从今往后,赵云,愿为校尉帐下一小卒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“子龙快快请起!”韩宇大喜过望,连忙上前,亲手将他扶起,“得子龙相助,如虎添翼!我北山,安矣!”
窗外,风雪依旧。
而在这间小小的书房内,一场堪比“青梅煮酒”的相会,正悄然改变着北疆,乃至整个天下的未来格局。一个名震千古的帅才,与一个拥有逆天金手指的穿越者,他们的手,终于,紧紧地,握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