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场之上,寒风呼啸,卷起地上的枯草与沙尘,打着旋儿,仿佛也为眼前这肃穆的一幕而屏住了呼吸。
韩宇的长揖,如同一座沉静的山,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,深深地弯了下去。他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,没有虚无缥缈的许诺,只有一句最朴实,也最炽热的恳求——请为我这五百新军,铸魂!
高顺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,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。他一生阅人无数,从并州刺史丁原,到反复无常的吕布,他见过太多野心勃勃的枭雄。他们也会礼贤下士,也会折节相交,但他们的眼中,永远燃烧着权欲的火焰。可眼前这个韩宇,他的眼神清澈得如同一汪寒潭,那里面,有对未来的期许,有对人才的渴望,却唯独没有那种让人不舒服的、将一切都视为工具的贪婪。
许久,高顺才缓缓开口,声音平直得像一柄出鞘的刀,没有丝毫情绪的波澜:“韩校尉可知,何为‘军魂’?”
韩宇直起身,目光坦然地迎向他: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军魂,非是兵刃之利,非是甲胄之坚。”高顺的声音,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军魂,是绝对的服从!是刀斧加颈,依然阵列不乱的纪律!是明知前路必死,闻鼓声,依旧奋勇向前的悍勇!更是……主将与士卒之间,生死相托的信任!”
他向前踏出一步,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,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“要铸此魂,需用铁血为火,以军法为锤!操演之苦,非常人所能忍;军法之严,毫无人情可讲!士卒会怨你,军官会恨你,甚至连校尉你自己,都可能会动摇。你,可有此觉悟?”
这番话,与其说是解释,不如说是一场严酷的考验。
“我若无此觉悟,又岂敢在此,对壮士许下‘铸魂’之言?”韩宇笑了,那笑容中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自信,“壮士所虑,无非是韩宇是否叶公好龙,是否能给予壮士绝对的信任与权力。空口白牙,说再多也是无用。”
他转过身,对着一旁的王虎道:“王虎,去将‘伏龙’取来。让高壮士,亲眼看看,我这支新军的‘骨’,究竟有多硬。”
“伏龙?”高顺的眉头,微微一挑。
不多时,王虎与两名亲卫,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由厚重油布包裹的长条形木箱,快步走来。当那层油布被揭开,一架充满了流线型与暴力美感的黑色连弩,静静地呈现在高顺面前时,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,第一次,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作为一名顶级的职业军人,他只一眼,便看出了此物的不同寻常!那复合式的弩臂,那精巧的省力杠杆,尤其是弩身之上那个闻所未闻的“箭匣”结构,无一不在冲击着他数十年来对兵器锻造的认知!
“此弩,名为‘伏龙’。”韩宇伸手,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壮士,请试之。”
高顺没有客气。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、稳如磐石的大手,将伏龙弩端了起来。入手微沉,约莫十五斤,重心设计得恰到好处,单手持握亦不觉费力。他学着韩宇之前的样子,踩下脚蹬,轻轻一拉杠杆,只听“咔”的一声轻响,那看似坚韧无比的弩弦,竟被毫不费力地挂上了机括。
他的眼中,闪过一抹浓重的惊异。仅此一手,便意味着此弩的上弦速度,至少是寻常强弩的三倍以上!
韩宇递上一个装满了五支短矢的箭匣。高顺摸索了片刻,便找到了卡槽,将其稳稳地装了上去。整个过程,流畅得不可思议。
“壮士,请看百步之外,那排木盾。”韩宇指向远处。
那里,五面由寻常士卒使用的、蒙着一层薄铁皮的木盾,被并排立在靶架之上。
高顺深吸一口气,将伏龙弩缓缓举起。他没有用望山瞄准,只是凭着多年的直觉,将弩身微微抬高,随即,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!
“咻!”
一声尖锐的、与众不同的破空声响起!
最左侧的那面木盾,应声而碎!不是被击穿,而是从中心处,猛地炸裂开来,无数碎木屑与铁皮,向着四周激射!那支短矢,在洞穿了盾牌之后,余势不衰,又向前飞了数十步,才深深地钉入了后方的土墙之中!
高顺的瞳孔,猛地收缩!
这等威力,已经不逊于一些小型的床弩了!
然而,还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韩宇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壮士,不必停。请,继续。”
高...顺的心神,被这句话瞬间拉回。他看着手中的伏龙弩,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。他不再瞄准,只是凭着感觉,对着剩下的四面木盾,以最快的速度,连续扣动扳机!
“咻!咻!咻!咻!”
校场之上,响起了一片连贯得如同暴雨般的急促弦音!
在所有人骇然的注视下,那剩下的四面木盾,几乎是在同一瞬间,接二连三地轰然炸裂!从扳动第一下扳机,到第五支箭矢离弦,整个过程,竟然……不到两息!
两息,五矢,百步之外,洞穿铁盾!
高顺呆呆地,保持着持弩的姿势,整个人,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每一次击发时,那精密的机括在自己手中轻微的震动,那箭匣自动落箭时的流畅顺滑。他的脑海中,掀起了滔天巨浪!
他看到了!他看到了由五百名手持此等神器的士兵组成的方阵!他看到了在敌人骑兵冲锋的路上,一片片由死亡组成的箭幕,如同镰刀般,无情地收割着生命!他看到了任何坚固的盾阵,在这种连绵不绝的、足以撕裂一切的打击面前,都如同纸糊一般脆弱!
这……已经不是兵器了。
这是足以改变战争法则的……天罚!
他缓缓地,放下了手中的伏龙弩,动作轻柔得,仿佛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。他转过身,再次看向韩宇,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,所有的审视、怀疑、与矜持,都已尽数褪去,只剩下一种找到了毕生追求的……炽热与光芒!
“韩校尉……”他的声音,第一次,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激动,“顺,愿为校尉,练此新军!”
他没有提任何关于待遇与官职的要求,因为他知道,能亲手缔造这样一支军队,本身,就是对一个纯粹军人最高的奖赏!
“好!”韩宇大喜过望,上前一步,紧紧握住了他的手,“有壮士此言,我北山,无忧矣!”
高顺却轻轻挣开了他的手,神情,再次恢复了那副铁面无私的冷峻。
“但,顺有三约,校尉若不能从,顺,宁可就此离去,亦绝不担此重任。”
“壮士请讲!”
“其一!”高顺伸出一根手指,声音铿锵如铁,“新军操演,一切事务,由我一人决断!练兵场上,只有高将军,没有韩校尉!任何人,包括校尉你,不得干涉分毫!”
“可!”韩宇毫不犹豫地答应。
“其二!”高顺伸出第二根手指,眼中寒光一闪,“军法如山!我将立下新军铁律,凡入营者,无论亲疏贵贱,触之必惩!轻则鞭笞,重则……斩!届时,若有人前来求情,校尉,可能为我挡之?”
“可!”韩-宇的声音,同样斩钉截铁,“军法之下,人人平等!若是我韩宇的亲卫触犯,亦同罪论处!”
“其三!”高顺深深地看了韩宇一眼,伸出了第三根手指,“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新军所需之一应补给,从兵甲、粮秣,到伤药、抚恤,皆需为北山最高!我要我的兵,吃最好的饭,穿最暖的衣,用最利的刃!如此,他们,方能为校尉,流最热的血!校尉,可能做到?”
这第三个条件,看似简单,却是最难。它考验的,是韩宇的决心与格局。
韩宇闻言,非但没有丝毫为难,反而放声大笑起来。
“哈哈哈……好!好一个‘为我流最热的血’!壮士此三约,非是为一己之私,而是为我桃源居,铸不败之基石!韩宇,岂有不允之理?”
他后退一步,对着高顺,再次,郑重地,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“自今日起,高顺,便是我桃-源居‘陷阵营’第一任都尉!总领新军一切事宜!此令,即刻传遍全军,昭告北山!”
高顺看着眼前这个毫无保留、将全部信任都托付于自己的年轻人,那颗早已被世事磨得坚硬如铁的心,终于,彻底融化。
他单膝跪地,右手抚胸,声音,是前所未有的,坚定与忠诚。
“高顺,拜见主公!”
风雪,在这一刻,仿佛都静止了。一头蛰伏已久的卧龙,终于,遇到了那个能让他翱翔九天的……点睛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