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桃源居东侧,那片每天都能第一个沐浴到晨光的山坡上。
一座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、高达三丈的石碑,已经拔地而起。它没有繁复的雕饰,只有最简洁、最充满力量感的线条,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,背靠着狼牙山,面朝着桃源居,守护着这片土地。碑身被打磨得光滑如镜,在阳光下反射着肃穆的光泽。石碑之下,是一座同样由青石构筑的、坚固的墓室。
这,便是英雄冢。
在王大眼和所有匠人废寝忘食、不计代价的赶工下,这座承载了整个桃源居哀思与决心的建筑,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,屹立在了天地之间。
今日,是为二牛下葬的日子。
整个桃源居,再次停下了所有的劳作。所有人,无论男女老幼,都换上了素色的衣裳,默默地聚集在英雄冢前。气氛庄严肃穆,只有山风吹过松林时,发出的“呜呜”声,如同低沉的挽歌。
那副由王大眼亲手打造的楠木棺椁,被刘三、王虎、大壮、铁头等八名与二牛最亲近的护卫队员,稳稳地抬在肩上。他们每一步,都走得无比沉重,仿佛肩上扛着的,不是一副棺木,而是一座名为“责任”与“思念”的大山。
韩宇站在碑前,手中捧着一个陶罐,里面装着的,是那日从战场上带回的、混杂着二牛鲜血的泥土。
他没有致辞,没有多余的言语。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将那陶罐,轻轻地,放入了墓室之中。
“入土为安,英魂长存。”
简单的八个字,如同惊雷,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。
棺椁,被缓缓地放入墓室。当最后一块封石落下,将光明与黑暗彻底隔绝时,许多妇人再也忍不住,发出了压抑的啜泣声。
韩宇转过身,面对着所有人。他的目光,扫过那二十九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,扫过那些眼中含泪的匠人与妇孺。
他缓缓拔出腰间的短匕,不是系统出品的那柄,而是一柄普通的铁匕。他走到那光滑的碑身前,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的力气,一笔一划地,在那坚硬的青石上,刻下了第一个名字。
“桃源居护卫队,队员,周二牛。”
铁屑纷飞,如同无声的泪。每一个字,都刻得极深,仿佛要将这个名字,永远地烙印在这座山的骨骼里。
刻完之后,他退后一步,对着石碑,深深一揖。
“敬英雄。”
“敬英雄!”
身后,刘三、王虎,所有的护卫队员,所有的匠人、庄户,齐刷刷地躬身,发出了震天的呐喊。那声音里,没有了悲伤,只有一种浴火重生后的、撼天动地的决然。
……
仪式结束,人群渐渐散去。但英雄冢前,那二十九名护卫队员,却久久未动。他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,看着石碑上那个崭新的名字,仿佛要将战友的音容笑貌,永远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。
“都看够了吗?”
韩宇冰冷的声音,打破了这片沉寂。
众人一愣,回头看向他。只见韩-宇的脸上,再无半分温情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酷。
“看够了,就跟我来。你们的‘新教习’,已经等候多时了。”
校场之上,秋风萧瑟。
独眼狼被两条粗大的铁链锁在一根木桩上,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,精神也恢复了不少。他看着被韩宇带来的二十九名护卫队员,看着他们眼中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、毫不掩饰的仇恨,他那仅剩的独眼中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,但更多的,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凶悍。
“小子,你真敢让老子教他们?”他对着韩宇,露出一口黄牙,狞笑道,“你就不怕,老子把他们都教成杀人不眨眼的恶狼,到时候,第一个回头咬死你?”
“我怕。”韩宇的回答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他平静地看着独眼狼,“我怕他们不够狠,不够强,怕他们下次再遇到像你一样的杂碎时,还会有人回不来。”
他转过身,对着那二十九名队员,朗声道:“从今天起,你们的训练,分为两部分。上午,由刘三队长和王虎副队长,按照《练兵纪要》,操练军阵、体能和纪律。下午,由这位,”他指了指独眼狼,“我们的‘狼教习’,来教你们一些不一样的东西。”
他看着独眼狼,冷冷地说道:“狼教习,你的第一堂课,现在开始。我要你,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,演示一遍,在战场上,你是如何用最快、最有效的方式,杀死一个与你实力相当的对手的。”
“嘿嘿……有意思。”独眼狼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,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能重新掌控局面的感觉。他指了-指旁边一个穿着破旧皮甲的训练假人,“给老子解开一只手,再给老子一把刀。”
王虎上前,解开了他一只手的锁链,然后扔给了他一把未开刃的练习木刀。
独眼狼掂了掂手中的木刀,眼中闪过一丝轻蔑。他活动了一下手腕,然后,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他猛地抓起一把地上的沙土!
“看好了,小崽子们!”他狞笑一声,身影暴起!他没有直接冲向假人,而是在接近的瞬间,猛地将手中的沙土,扬向了假人的“脸部”!
紧接着,在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下意识闭眼或格挡的瞬间,他身体一矮,手中的木刀没有劈砍,而是如同毒蛇般,从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,向上捅了出去,精准地,刺入了假人喉咙的位置!
一扬,一刺。
两个动作,行云流水,快如闪电,充满了最原始、最血腥的实战美感。
整个校场,一片死寂。
所有护卫队员,都看得脊背发凉。他们扪心自问,如果自己是那个假人,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,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可能!他们平日里操练的那些一板一眼的招式,在这种阴狠毒辣的杀人技面前,脆弱得像一张纸!
“看到了吗?”独-眼狼收回木刀,脸上满是得意与残忍,“战场上,没有君子!只有活人和死人!你们东家教你们的那些狗屁阵法,在老子这种人面前,只要一个冲锋,就能把你们撕成碎片!”
“你放屁!”王虎第一个被激怒了,他双目赤红,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,就要冲上去。
“站住!”
一声冰冷的喝止,如同惊雷,炸响在王虎耳边。
是刘三。
他上前一步,拦在了王虎面前,那只完好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独眼狼,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:“继续。把你知道的,都演示出来。比如,如何偷袭暗哨,如何利用地形,如何在混战中,一击毙命。”
王虎愣住了。他看着刘三那冰冷的侧脸,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。
独眼狼也有些意外地看了刘-三一眼,随即狞笑更甚:“好!有种!比那个只知道用蛮力的蠢牛强多了!”
接下来的一个时辰,成了在场所有年轻人永生难忘的噩梦。
独眼狼,这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,将“卑鄙”、“无耻”、“阴狠”、“毒辣”这些词,演绎到了极致。他演示了如何在泥地里装死,等人靠近后暴起割喉;演示了如何用一声惨叫吸引敌人注意,然后从背后投掷石块;演示了如何在兵器被格挡的瞬间,用膝盖猛顶对方下阴,用牙齿去咬对方的手指……
他所展示的一切,都与他们所学的“武艺”背道而驰,没有任何章法,没有任何道义,唯一的目的,就是用最高效、最无所不用其极的方式,杀死敌人,保全自己。
每一招,都让护卫队员们的脸色,苍白一分。
每一式,都让他们握着兵器的手,更紧一分。
当独眼狼演示完最后一招,气喘吁吁地被重新锁回木桩上时,整个校场,依旧鸦雀无声。但空气中,那股因仇恨而点燃的火焰,却已经悄然熄灭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加深沉、更加冰冷的觉悟。
韩宇一直站在旁边,静静地看着。他知道,这堂课很残忍,但也很必要。它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,剖开了战争最血腥、最真实的一面,也剖开了这些少年心中,最后一丝对战争的天真幻想。
他走到队伍面前,看着那一双双已经褪去迷茫,只剩下冷静与思索的眼睛,缓缓开口。
“我让你们学这些,不是要让你们变成和他一样的野兽。”他的声音,重新恢复了温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而是要让你们知道,野兽,是如何捕猎的。这样,当你们再次踏上战场时,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,保护你们身后的家园。”
“记住,我们拿起刀剑,不是为了杀戮,而是为了守护。我们的强大,不是为了欺凌弱小,而是为了让我们的亲人,可以永远地,生活在阳光之下。”
他指了指东山坡上,那座在夕阳下,被染成金色的英雄冢。
“去吧,去碑前,好好想一想。想一想二牛,想一想你们今天学到的东西,想一想,你们手中的刀,究竟,是为何而握。”
说罢,他便转身离去,将空间,留给了这些正在经历蜕变的少年们。
那一日,夕阳西下。
二十九名少年,在英雄冢前,静坐了一夜。
第二日,当他们重新出现在校场上时,他们的眼神,已经彻底变了。
如果说,之前的他们,是一群刚刚学会了嘶吼的狼崽。
那么现在,他们,已经是一群懂得如何隐藏獠牙,在黑暗中,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——雏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