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对韩宇那直指未来的宏大提议,公输铁那张被烟火熏黑的脸上,第一次,褪去了所有的孤傲与不屑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狂热,一种匠人见到毕生追求之“道”时的虔诚。
他没有回答韩宇的问题,而是踉跄几步,扑到了那个黑色的金属箱子前,双手颤抖地抚摸着箱体冰冷的金属表面,仿佛在触摸一件神圣的祭器。他的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响,像是一头发现了宝藏却不知如何下口的困兽。
“这……不是锻造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,“这是……创生!是从虚无中,炼出神髓!告诉我!告诉我这箱子里的奥秘!你若告诉我,我公输铁这条老命,连同这一身祖传的手艺,全都给你!”
他猛地回头,那双浑浊的老眼,此刻亮得骇人,死死地锁定了韩宇。那眼神,不再是审视,而是一种近乎乞求的渴望。
韩宇心中了然,对于公输铁这样的技术狂人,权势与金钱,远不如一个能让他窥见更高技艺殿堂的秘密来得有吸引力。
他缓缓走到公输铁身边,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将手,轻轻放在了那块完美无瑕的钢锭之上。
“公输先生,此物,非妖法,亦非神迹。乃是我韩家,代代相传的一门秘术。”他开始编织一个半真半假的理由,“此术,需以特殊的手法,辅以独门的‘引子’,方能催动。而这‘引子’的配方,与催动的手法,天下,唯我一人知晓。”
这个解释,既给了公输铁一个可以理解的台阶,又将核心技术,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。
公输铁怔怔地看着韩宇,眼中的狂热,渐渐化为了一丝明悟,随即,又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。他明白了,眼前这个年轻人,所掌握的,是一种足以颠覆整个时代的力量。
“独门……秘术……”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,良久,长长地,吐出了一口浊气。那口气,仿佛吐尽了他半生的骄傲与执拗。
他缓缓站直了身体,对着韩宇,第一次,郑重其事地,躬身一揖。
“老夫,有眼不识泰山。将军之能,远非我这井底之蛙所能想象。”他抬起头,眼神,已经彻底变了,“老夫,只有一个条件。”
“军器监总监之职,我可以接。这铁臂山所有的工匠与设备,皆可为将军所用。”公输铁的声音,变得无比坚定,“但,将军必须答应我。往后,凡是由此秘术炼出的‘神铁’,必须,优先供给军器监!老夫,要亲手,用这世上最好的材料,打造出,前无古人、后无来者的……绝世利器!”
“一言为定!”韩宇的脸上,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。他知道,这位性格古怪的国宝级工匠,已经被他,彻底绑上了自己的战车。
事情,比想象中还要顺利。韩宇当即下令,由赵云率亲卫,暂时驻扎铁臂山,协助公输铁,将整座工坊,进行全面的改造与扩建。同时,以平北将军府的名义,发布招募令,高薪聘请三郡之地的所有匠人,前来铁臂山,加入军器监。
而韩宇自己,则在公输铁那间堆满了图纸与模型的石室里,待了整整两天两夜。
两天后,当韩宇带着一身的烟尘与疲惫,走出石室时,他的手中,多了一卷全新的图纸。而公输铁,则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,双眼放光,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,嘴里,还在不停地念叨着。
“模块化……标准化……流水线……主公,你这些词,老夫虽是初闻,却……却仿佛为我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!妙!实在是妙啊!”
韩宇所做的,并非是凭空发明。他只是将后世一些基础的工业理念,与这个时代的生产技术,进行了一次巧妙的结合。而他图纸上所画的,正是他为北疆军准备的第一件制式换装兵器——伏龙弩。
这是一种结构经过简化的强力臂张弩。其核心,在于弩机的所有关键部件,如弩臂、悬刀(扳机)、望山(瞄具)等,全部被拆分成了独立的“模块”。
“公输先生,你看。”韩宇将图纸,铺在了一张石桌上,“按照我的设计,我们将利用‘神工熔炉’的模具铸造功能,为每一个部件,都打造出精度完全一致的合金模具。”
他一边说,一边在心中,对系统下达了指令。只见他再次将手,伸入那个神秘的黑箱之中,片刻之后,取出的,不再是钢锭,而是一个闪烁着银灰色光芒的、结构精密的金属构件——伏龙弩的悬刀部件。
公输铁小心翼翼地接过,只看了一眼,便倒吸了一口凉气。
那悬刀,通体光滑,毫无锻打痕迹,尺寸、卡槽,精准得如同鬼斧神工。他甚至不需要用尺子去量,就能想象到,一千个、一万个这样的悬刀,将会是何等的一模一样!
“然后,”韩宇的声音,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,“我们将工匠,进行分工。一部分人,专门负责用模具,批量铸造悬刀。另一部分人,专门负责生产弩臂。再一部分人,专门负责打磨弩身……最后,再由一批熟练的工匠,进行最后的组装。”
“如此一来,我们生产的,将不再是一张张弩,而是一堆堆可以随时互换的‘零件’。速度,将比传统制弩,快上十倍,百倍!而且,任何一张弩的任何一个部件损坏,都可以立刻用备用零件替换,无需整张报废!”
公输铁呆呆地听着,他的大脑,在飞速地运转,想象着韩宇所描述的那幅场景。成百上千的工匠,在各自的岗位上,重复着同一个简单的动作,无数标准化的零件,从他们手中诞生,最终,汇聚成一条钢铁的洪流……
他那颗被锻造之火淬炼了一生的心脏,因为这前所未有的宏大构想,而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“鬼神之工……此,真乃鬼神之工啊……”他抚摸着手中的悬刀零件,喃喃自语,“主公,你……你究竟是何人?”
韩宇微微一笑,并未回答。
他只是将目光,投向了南方的天际,那里,是袁绍盘踞的冀州。
“我,只是一个想让我的士兵,在面对河北铁骑时,能多一分活命机会的人。”
他收回目光,看着公输铁,眼神,变得无比坚定。
“先生,伏龙弩,便是我们,吹响反攻号角的第一声龙吟。我要在三个月内,看到至少三千张伏龙弩,装备到高顺的北疆军中!”
“你,能做到吗?”
公输铁那双浑浊的老眼,在听到韩宇的问话后,瞬间爆发出比熔炉核心还要炽热的光芒。他干枯的嘴唇咧开,露出一口被烟火熏得焦黄的牙齿,发出的笑声,嘶哑而狂热。
“三个月?三千张?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枯瘦的手指,近乎贪婪地抚摸着那卷图纸,“主公,你太小看‘神铁’的力量,也太小看我公输家的传承了!”
他猛地抬起头,那佝偻的身躯,在这一刻,竟是挺得笔直,散发出一股宗师般的气魄。
“你给我足够的‘神铁’,给我足够的人手!不必三个月!两个月!老夫,便还你一座,足以武装一个军团的……神兵武库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