蓟城的天,说变就变。前几日还是风雪连天,今日却意外地放了晴。暖阳融雪,从桃源阁的飞檐上滴滴答答地落下,在青石板上溅开一朵朵晶莹的水花。
阁内,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新气象。
简雍的“筑巢”计划,正以惊人的效率推行着。他亲自坐镇前厅,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。这些人,都是他从城中难民营里精心挑选出来的,有因战乱失去土地的农户,有家道中落的匠人子弟,也有父母双亡的孤女。他们衣衫褴褛,面带菜色,但眼神中,却都透着一股对安稳生活的渴望。
“你,叫什么名字?以前做过什么?”简雍的声音温和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“回……回先生,小的叫石头,以前……在乡下跟着阿爹学过几年木工。”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,紧张地搓着手。
简雍的目光,在他那双布满老茧、指节粗大的手上一扫而过,点了点头:“嗯,手是好手。去后院,找王管事,让他考校你的手艺。合格的话,便留下,做个学徒。包吃住,每月,还有二十文钱的月例。”
少年闻言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激动得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连连叩首:“多谢先生!多谢先生大恩!”
“下一个。”简雍并未多言,目光已投向了后面的人。
短短一个上午,他便为桃源阁,招募了三十多名各司其职的下人。这些人,不仅解决了阁内的人手短缺,更重要的是,他们每一个,都将是桃源阁最忠诚的基石。因为在这里,他们得到的,不仅仅是一份活计,更是乱世之中,一份久违的尊严与希望。
后院,崔州平则指挥着匠人,对整个宅院进行着改造。假山被移开,空地被平整,一座半开放式的、带有巨大琉璃窗的典雅厅堂,正在拔地而起。这里,将是日后招待贵客、品鉴“桃华酿”的“品鉴轩”。一切,都在欣欣向荣地发展着。
然而,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,却在午后,毫无征兆地,席卷了这座温暖的巢穴。
一名糜氏商行的管事,浑身湿透,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桃源阁,脸上,满是死灰般的绝望。
“简先生!崔先生!不好了!出大事了!”
雅间之内,正在商议“桃源帖”样式的三人,闻声,皆是面色一凛。
“何事如此惊慌?”崔州平沉声问道。
那管事喘着粗气,几乎要哭出来:“公……公孙瓒动手了!就在今天早上,我们商行一支从中山国运送丝绸和粮秣过来的商队,在范阳境内,被……被当地守军,以‘通敌’的罪名,全部扣下了!五十多号伙计,连同我们分号的孙掌柜,全……全都下了大狱啊!”
“什么?!”赵云猛地站起,一股凌厉的杀气,瞬间迸发而出,让室内的温度,都仿佛降了几分。
崔州平与简雍对视一眼,彼此的眼中,都看到了深深的凝重。
来了。
公孙瓒的雷霆反击,比他们预想的,还要快,还要狠!
他这是要杀鸡儆猴!糜氏商行,是桃源阁最重要的外部盟友与物资来源。公孙瓒此举,不仅是经济封锁,更是在向整个幽州的所有商家,传递一个血淋淋的信号——谁敢与韩宇合作,这就是下场!
“他这是在自掘坟墓!”赵云一拳砸在桌上,坚硬的铁木桌面,竟被他砸出一道清晰的裂纹,“公孙瓒无故扣押商队,劫掠财物,与盗匪何异?我这便去州牧府,请刘牧出面,向他讨个说法!”
“不可!”简雍断然喝止,他的脸色,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赵将军,你若去了,便正中公孙瓒下怀!”
“为何?”赵云不解。
简雍走到地图前,手指,重重地点在了范阳的位置:“范阳,乃公孙瓒起家之地,守将邹丹,是其心腹死党。他既然敢动手,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。你去找刘牧,刘牧派人去质问,他大可以寻一万个理由来搪塞!查验文书、怀疑夹带、甚至栽赃嫁祸!官司打上一年半载,也未必有结果。可到那时,孙掌柜和那五十多名伙-计,怕是早已在狱中,化为枯骨了!”
崔州平亦是抚须,补充道:“不仅如此。此事,若由刘牧出面解决,无论结果如何,我等,都欠了州牧府一个天大的人情。日后,桃源阁,便再难保持超然地位,等于,是自断手脚,彻底沦为了刘牧的附庸。这,恐怕也是公孙瓒,乐于见到的。”
赵云的拳头,握得“咯咯”作响。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,只是,一想到那些无辜的伙计身陷囹圄,他便心急如焚。
“那依二位先生之见,我等,该当如何?难道,就眼睁睁地看着盟友受难,坐以待毙吗?”
雅间内,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公孙瓒这一招,堂皇霸道,几乎是一个无解的阳谋。他用绝对的权势,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,逼着他们,要么低头求饶,要么,就在这张网中,被活活勒死。
良久,简雍那双锐利的眸子,缓缓眯起,闪烁着危险而又兴奋的光芒。
“坐以待毙,自然不是我等的作风。”他缓缓开口,声音,却如同一块投入死水中的巨石,“公孙瓒,以为他封锁了所有的门窗,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座屋子里。但他却忘了,这天下,远比他想象的,要大得多!”
他的手指,离开了幽州地图的范围,缓缓地,向着地图的北方,那片代表着无尽草原的空白区域,划了过去。
“他封得住南下的官道,封得住西进的商路。但他,封不住……北出的雄关!”
崔州平的眼中,猛地爆发出惊人的亮色:“先生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不错!”简雍的手指,重重地,点在了那片空白之上,仿佛要将那片区域,烙印在所有人的心中,“乌桓!鲜卑!”
“这些草原上的雄鹰,与公孙瓒,乃是世仇!公孙瓒年年与其征战,视其为心腹大患。但对我们而言,他们,却是最好的……盟友与市场!”
简雍的声音,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:“草原之上,缺什么?缺盐、缺铁、缺布、缺粮食,更缺我们‘桃华酿’这等能让他们在寒夜里忘记烦恼的神仙佳酿!我们有什么?我们有这一切!公孙瓒不让我们卖给汉人,那我们,便卖给胡人!一条商路被堵死了,我们,便自己,走出一条新的商路来!”
“此计,一举三得!”简-雍越说越是兴奋,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图景,“其一,可解我等燃眉之急,开辟新的财源;其二,可联络草原部落,为我北山,寻一得力外援,牵制公孙瓒;其三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我们要让天下人看看,我北山韩府君,不是只能困守一隅的池中之物!而是,能纵横捭阖,经略四方的……过江猛龙!”
一番话,说得赵云,热血沸腾!他仿佛看到了一片全新的、广阔无垠的天地,正在自己面前,缓缓展开!
“好!”赵云猛地一拍大腿,眼中,战意重燃,“先生此计大妙!只是,草原部落,桀骜不驯,向来与我汉人,互不信任。这商路,怕是不好走啊。”
“所以,才需要一位,既有万夫不当之勇,能震慑宵小;又有仁义诚信之心,能折服枭雄的绝世猛将,去走这第一遭!”
简雍与崔州平的目光,不约而同地,落在了赵云的身上。
“子龙将军,”崔州平站起身,对着赵云,郑重一揖,“此事,非你莫属!”
赵云看着二人眼中那无比的信任与期盼,只觉得一股豪情,直冲胸臆!他知道,这,将是一次比冲锋陷阵,更为艰难,也更为重要的任务!
他挺直了胸膛,声音,铿锵如铁!
“云,愿往!”
“请主公,为云,备好‘桃华酿’百坛,精盐千斤!”
“三日之后,赵云,必将率一支商队,北出长城,让‘桃源’之名,响彻大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