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更深了。刘记绸缎庄的后院,一盏孤灯如豆,映照着掌柜那张布满惊疑的脸。他姓乔,是刘虞安插在东市的一枚重要棋子,平日里迎来送往,长袖善舞,处理的都是价值千金的丝绸生意,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。
文则,这位刚刚在灵泉中脱胎换骨的虎贲骑队率,此刻正沉静地立于灯下。他身上那股尚未完全收敛的、混杂着军人铁血与新生锐气的杀伐之意,让这间堆满了柔软锦缎的屋子,都显得有几分森然。他将赵云的令牌与那番“打狗”之言,一字不差地复述完毕,便垂手立于一旁,再不多言,等待着对方的回应。
乔掌柜的额头上,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他反复摩挲着手中那块温润的令牌,确认其真伪。令牌是真的,那话语中的分量,便重如泰山!
公孙瓒的人,在州城之内,公然截杀北山特使!此事若传扬出去,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抽在州牧刘虞的脸上!这是在践踏他定下的规矩,是在挑战他的权威!
而那赵云的应对,更是让他心惊。此人,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地前来求援,反而以雷霆手段反杀刺客,并反手将这把刀,递到了自家主公面前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求助,而是一种姿态,一种试探,更是一种……阳谋!
“此事,我已知晓。”乔掌柜深吸一口气,神色恢复了镇定,对着文则,郑重一揖,“还请队率回去,转告赵将军。天亮之前,公子,必有答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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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时,州牧府,刘和的书房内,依旧灯火通明。
听完乔掌柜派心腹送来的密报,刘和那张儒雅的面容上,第一次,浮现出一抹凛冽的寒意。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,指节,因用力而有些发白。
“好一个公孙伯圭!当真以为,这蓟城,是他家的后院了吗?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中,压抑着怒火。
一旁的幕僚忧心忡忡地道:“公子,公孙瓒势大,其部下骄横,此事……怕是不好处置。若逼迫太甚,恐会激化矛盾,于我等不利啊。”
“不利?”刘和冷笑一声,站起身,在房中踱步,“我父仁德,一再退让,换来的,却是他们的得寸进尺!今日,他们敢在暗巷截杀韩校尉的使者;明日,他们就敢在长街之上,公然刺杀我州牧府的官吏!此风,绝不可长!”
他停下脚步,目光,落在了窗外那沉沉的夜色之上,眼中,却闪烁着与他年龄不符的锐利与决断。
“更何况,那赵子龙,应对得何其漂亮!他没有将此事闹大,而是选择将皮球,踢给了我们。这是在看,我刘虞,究竟有没有能力,在这蓟城之内,为朋友,讨回一个公*!”
“若我等,对此事,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。那么,寒的,不仅是韩校尉的心,更是天下所有有心归附我父的英雄之心!他们会觉得,我父,软弱可欺!”
幕僚闻言,悚然一惊,这才明白其中更深层次的利害关系。
刘和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弧度,那笑容,带着一丝欣赏,更带着一丝成竹在胸的自信:“传我的令。其一,命城卫军,立刻封锁全城,以搜捕逃犯为名,连夜清查城西所有可疑据点,尤其是……与将军府钱管事有关的几处外宅!”
“其二,天亮之后,让乔掌柜,亲自去一趟将军府,就说,我刘和,想买下钱管事在东市口,那座三进的院子。价钱,就出……市价的一成!”
“啊?”幕僚大惊失色,“公子,这……这与明抢何异?钱管事,乃公孙瓒心腹,岂会答应?”
“他会的。”刘和的眼中,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,“你告诉乔掌柜,就说,那座院子,风水不好,昨夜,沾了血光,煞气太重。我买下来,是想替钱管事,消灾解难。若他不愿,那城卫军昨夜抓到的几个‘逃犯’,怕是就要开口,说出些……不该说的话了。”
一席话,听得那幕僚,脊背发凉。他这才发现,眼前这位素来以温润君子形象示人的公子,其手段之狠辣,心思之缜密,竟是丝毫不逊于那些沙场宿将!
一手施压,一手勒索。既不与公孙瓒正面撕破脸皮,又实实在在地,斩下了对方的一只手,更用这只手,为新盟友,送上了一份厚重无比的见面礼!
这,才是真正的,杀人不见血的阳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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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,天光微亮。
赵云一夜未眠,正在房中,静坐调息。昨夜一战,虽未受伤,但那六名杀手,皆是悍不畏死的精锐,亦是耗费了他不少心神。
房门被轻轻敲响,文则推门而入,脸上,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敬佩。
“将军!成了!”
他身后,跟着的,是满面春风的糜恒,以及一名垂头丧气、独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的魁梧汉子——正是将军府的钱管事。
钱管事的手中,捧着一个木匣。他走到赵云面前,几乎是从牙缝里,挤出了几个字:“赵……赵都尉。昨夜,是我府中下人,有眼不识泰山,冲撞了都尉。我家将军,已严惩了他们。这点……这点薄礼,还望都尉,海涵!”
说罢,他将木匣,重重地放在桌上,打开。里面,不是金银,而是一份地契,以及一串钥匙。
糜恒在一旁,笑着解释道:“赵将军,这位钱管事,听闻您初来蓟城,尚无落脚之处,特意将他在东市口,那座位置绝佳的三进大宅,赠予将军,以作赔礼。呵呵,钱管事,可真是……深明大义啊!”
赵云的目光,扫过那份地契,又看了看钱管事那张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,心中,已然明了。
刘和的刀,快得超乎他的想象。
“如此,便多谢钱管事美意了。”赵云平静地收下地契,仿佛这本就是他应得之物,“还请管事回去,代我,向公孙将军问好。”
钱管事冷哼一声,一甩袖子,头也不回地,愤然离去。
待他走后,糜恒才压低了声音,对着赵云,竖起了大拇指,满脸赞叹:“赵将军,高!实在是高!不费一兵一卒,不花一文一钱,便让公孙瓒,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,还将这城中寸土寸金的豪宅,拱手相送!这手腕,糜某,佩服得五体投地!”
赵云只是淡淡一笑,将地契递给文则:“去,召集所有弟兄,我们,搬家。”
半个时辰后,虎贲骑一行人,来到了那座位于东市口黄金地段的大宅门前。朱漆大门,铜环兽首,门前,甚至还有两座威武的石狮子。推门而入,三进的院落,亭台楼阁,假山流水,一应俱全,比他们那间小小的客栈,不知要气派多少倍。
“将军,我们……我们就在这里住下了?”一名虎贲骑士,抚摸着廊柱上精美的雕花,依旧觉得有些如在梦中。
“不错。”赵云立于庭院中央,环视着这座即将成为他们新据点的宅院,眼中,闪烁着深邃的光芒,“从今日起,这里,便是我北山,在蓟城的根基。”
他转过身,对着身后精神抖擞的五十名虎贲骑士,朗声道:“去,将那块‘钱府’的牌匾,给我摘下来!”
“喏!”
几名士兵,兴奋地冲上前,三下五除二,便将那块象征着公孙瓒势力的牌匾,拆了下来,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赵云从怀中,取出一块早已备好的、由主公韩宇亲笔题写的木匾,递了过去。
“挂上去!”
那木匾之上,龙飞凤舞,刻着三个大字——
桃源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