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钟长鸣,回荡在北山凛冽的寒风之中,如同一颗被投入冰湖的巨石,激起了所有人的惊骇与不安。城楼之上,刚刚升起一半的“奋武校尉”帅旗,在风雪中尴尬地停滞,仿佛也在为远方那道席卷而来的白色浪潮而感到窒息。
王虎的手,死死地攥着冰冷的城垛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里,第一次,褪去了所有的憨厚与凶悍,只剩下一种面对传说化为现实时的、最原始的震撼。白马义从!这四个字,在幽、冀二州,代表的就是不败的神话,是所有步兵的噩梦,是骑兵战术的巅峰!
“全军戒备!弓箭手,上弦!神臂弩……预备!”王虎的声音,因极度的紧张而变得有些嘶哑。他身后的护卫队员们,虽然也感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、令人窒??的精锐之气,但长久以来的严格训练,让他们依旧下意识地执行着命令。只是,他们握着兵器的手,都渗出了一层冰冷的汗水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,一个平静而沉稳的声音,从王虎身后传来。
“不必惊慌。”
王虎猛地回头,只见韩宇不知何时,已然登上了城楼。他依旧是一身寻常布衣,外面只罩了一件御寒的黑色大氅,风雪吹动着他的衣角与发丝,他却仿佛闲庭信步般,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澜。他从王虎手中,接过了那架黄铜千里镜,朝着远方那道白色的风景线,静静地望了片刻。
“来者是客。而且,是贵客。”韩宇放下千里镜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,“开中门,放吊桥。我们,去会会这位公孙将军的使者。”
“主公!不可!”王虎大惊失色,“白马义从,其性如狼,其行如火!放他们入关,无异于引狼入室啊!”
“狼,只有在面对羊的时候,才会露出獠牙。”韩宇的目光,扫过城下那百名沉默如山、却又气势如虹的白马骑士,淡淡地道,“若它面对的,是一头沉睡的猛虎,它便会懂得,什么叫做礼貌。”
他转头,看向身旁的刘三,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:“刘三,去神兵坊,将我们为郡守大人准备的‘第一份大礼’,推出来。就停在瓮城之内,让贵客,好生‘欣赏’一番。”
刘三闻言一愣,随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。他重重地点了点头,没有多说一个字,转身,快步下楼。
韩宇的命令,不容置疑。沉重的北望关中门,在一阵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中,缓缓打开。吊桥,也随之放下,在护城河上,架起了一座通往未知的桥梁。
关外,那百名白马义从,也出现了轻微的骚动。他们显然没有想到,对方竟敢如此干脆地,大开中门。为首的那名年轻将领,公孙越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随即又化为浓浓的轻蔑。在他看来,这不过是弱者在强者面前,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罢了。
“你等在此候命!”公孙越对着身后的骑兵下令,随即,只带了四名亲卫,催动胯下神骏的白马,蹄声清脆地,踏上了吊桥。
韩宇,也已走下城楼,同样只带着王虎和另外四名亲卫,静静地,站在瓮城的入口处,等待着客人的到来。
当公孙越一行五骑,穿过幽深的门洞,进入瓮城的那一刻,他们所有人的瞳孔,都猛地收缩了一下!
只见瓮城之内,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刀枪林立,也没有伏兵四起。空旷的场地上,只静静地,停放着十架……钢铁巨兽!
那正是十架已经组装完毕,通体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神臂弩!它们如同十头蛰伏的远古凶兽,狰狞的弩臂,螺旋状的破甲矢,复杂的齿轮绞盘,构成了一幅充满了暴力与毁灭美感的画面。每一架弩旁,都站着三名沉默的弩手,他们的目光,平静地,注视着这几位不速之客。
公孙越胯下的那匹神骏非凡的白马,竟仿佛感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威胁,不安地,打了个响鼻,刨了刨蹄子。
公孙越的脸色,瞬间变得有些难看。他知道,这是对方给他的下马威。这十架神臂弩,足以在他们冲锋的路上,布下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之网。
“在下韩宇,见过公孙将军使者。”韩宇上前一步,微笑着拱手,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对方脸上的阴沉。
公孙越强压下心中的不快,在马上倨傲地点了点头,开门见山地道:“你便是韩宇?我家主公,右北平太守公孙瓒将军,听闻你忠勇可嘉,特命我前来,邀你共商大事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令书,居高临下地展开:“主公有言,乌桓乃我大汉心腹之患,非强兵利器不可平之。你所造之神臂弩,乃国之重器,理当由我这等常年与胡虏作战的边疆大将执掌,方能发挥其最大效用!现命你,将神臂弩图纸,及已造好的五十架成品,尽数献与我家主公!主公爱才,必不亏待于你,保你一个平步青云,前程似锦!”
他说完,目光灼灼地盯着韩宇,仿佛在等待着他感激涕零地跪地领命。
然而,韩宇却笑了。他笑得十分开怀,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。
“公孙将军,果然是高瞻远瞩,心怀天下,韩宇佩服。”他先是恭维了一句,随即话锋一转,脸上露出了“为难”的神色,“只是,使者大人有所不知。我桃源居,乃渔阳郡治下之民;在下,也是刚刚蒙受渔阳温府君厚爱,才得拜奋武校尉之职。这神臂弩,亦是在温府君的督办之下,为巩固渔阳边防所造。此乃温府君帐下之物,韩宇,又岂敢私自做主,将其献与他人?这于情于理,都说不通啊。”
他巧妙地,将皮球,狠狠地踢给了温恢。将公孙瓒的索要,变成了对另一位同级太守的冒犯。
公孙越的脸色,彻底沉了下来:“韩宇!你休要拿温恢来压我!我家主公问你要,是看得起你!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他猛地一勒马缰,胯下白马人立而起,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。他身后的百名白马义从,也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应,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,瞬间笼罩了整个关隘!
公孙越的嘴角,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,他缓缓地道:“我家主公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。他说,他的白马,很久,没有饮血了。”
赤裸裸的威胁!
王虎勃然大怒,上前一步,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!
韩宇却伸手,拦住了他。他脸上的笑容,不知何时,已经尽数敛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冰冷的、令人心悸的平静。
“是吗?”他淡淡地开口,目光越过公孙越,投向了远方那皑皑的雪山,“我桃源居,也有一物,许久未曾试其锋芒了。”
他转过头,对着身后一名弩手,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。
“目标,正前方,一千二百步外,那座孤峰之巅,独立枯松!”
此令一出,不仅公孙越,就连王虎都愣住了。一千二百步?那是什么概念?寻常弓箭,百步之外便已是强弩之末。一千二百步,肉眼看去,那棵所谓的枯松,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小黑点!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射击!
那名弩手,却没有丝毫的犹豫。他与另外两名同伴,迅速地,为其中一架神臂弩,换上了一支造型更加奇特、箭身更长、尾羽也更加巨大的——特制“惊鸿矢”!
他们合力,将那巨大的弩臂,拉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、近乎极限的满月状态!整架神臂弩,都发出不堪重负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咯吱”声!
“放!”
随着韩宇一声令下!
“嗡——!!!”
一声与之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的、仿佛是巨龙撕裂天穹般的恐怖咆哮,轰然炸响!
那支“惊鸿矢”,在一瞬间,便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!它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,因为它快到连声音都追不上它的影子!
所有人都下意识地,屏住了呼吸,将目光投向了那座遥远得仿佛在天边的孤峰。
一息……
两息……
三息……
就在公孙越以为这不过是故弄玄虚,脸上即将露出嘲讽的笑容时——
远方的孤峰之巅,那个模糊的、代表着枯松的小黑点,毫无征兆地,猛地,爆开!
没有声音,没有巨响。
只是无声无息地,炸成了一蓬漫天的、黑色的……木屑!如同在洁白的雪幕上,被人用墨笔,狠狠地点上了一个句号!
过了许久,许久,那微弱的、仿佛错觉般的回响,才姗姗来迟。
整个北望关前,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那百名身经百战、心高气傲的白马义从,此刻,脸上的表情,如出一辙的,凝固了。他们看着那座遥远的山峰,又看了看关前那十架冰冷的钢铁巨兽,眼神中,第一次,流露出了名为“恐惧”的情绪。
公孙越,更是如遭雷噬,浑身僵硬。他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引以为傲的骑兵机动力,在这足以覆盖整个战场的、神魔般的打击范围面前,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!
“此箭,名为‘惊鸿’,不为杀人,只为观景。”韩宇的声音,悠悠地,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。他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,看着面如死灰的公孙越,缓缓道:
“我猜,公孙将军的白马,应该还不至于渴到,想去尝尝一千二百步外的雪水,究竟是什么滋味吧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