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湘氐市的途中,柳女开着车,王国璋写着小说。
想起自己男人喊小军舅舅时,小军的窘态,柳女又“咯咯咯”地笑了起来:
“大叔,你喊小军舅舅时,看把他吓得!你又不让告诉外公舅舅我们的关系,不然他们不会那么紧张!”
“你这个疯妹几,昨晚的事,今天还在笑!”
“是呀,在你面前,我就喜欢笑呀!我还要打你呢!”
说完,又扬起了小手,装着要打王国璋。
王国璋的痛点又被触碰了,这个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女孩,那么天真,那么信赖,那么不设防,这说明这个女孩把全身心都无条件地交给了自己,现在我却要别她而去,太残忍了,更不忍言别!
他别过脸去,望着侧方的窗外,只见东方的天边,白云组合成了山峦状的云山,随着小车的行进,山峦起伏着,波动着。
而扭过脸看柳女的西边,却是乌云的山峦,翻滚着,涌流着,并向头顶推进。
“要下雨了,雷阵雨。”王国璋叹着气。
柳女往右边扫了一眼,关心地问:“大叔,你最近没了风趣幽默,整天心事重重,还多愁善感,怪事连连,是遇到了什么事吗?还是深陷其中,走不出来呢?
“别看你博学多才,聪明睿智,但遇到问题,不一定有我小女子痛痛快快,酣畅淋漓!”
“没什么?你不要多想。”
“看到你这个样子,我难过,我心疼呀!”
“噢,有个消息告诉你,我推荐你担任集团公司副总裁,可能下个月就要上任,你心里要有个思想准备。”
“啊?那你呢?任总裁吗?”
“你上来了,我就可以离开了……回师大教书了!”
“好大叔,爸若退休了,我一个人干不下来的,你要任董事长!小女子求你了!”
到家后,王国璋用手机向柳宗苑汇报了侗寨之行,又叫柳女回家陪陪父亲,叙叙外公小军的现状。他一个人,又写起了小说。
次日下午,他去户外用品商店,给护林员老曹买了一套单层冲锋衣和一套羽绒服冲锋衣。
傍晚时驾车来到了洪家山,车停在山脚下,他徒步上了山,他模拟着贾爱玲上山的路线,想陪亡妻走最后一程。
山上很静,车辆稀少,正是高温季节,几乎没有行人。
他忍着双腿的疼痛,坚持走着。
说来也怪,飞蝶云又出现了,椭圆形,周边没有一丝云彩相连,活脱脱一个大灯笼,但在夕阳映射下,不是通红的颜色,而呈五颜六色的炫色。
下肢的疼痛加上高温,他t恤衫汗透了,他仍坚持着继续向前走去。
额头上的汗水滴进了眼窝,他的视线模糊了。
忽然,他看见前面走着一位微胖的妇人,四十多岁,皮肤白皙紧致,圆润的脸,温和贤惠,穿着一身休闲装,边走还边回头冲他笑了笑。
那不是贾爱玲吗?
“爱玲……爱玲……等等我!我是国璋!”
前方的妇人不但没停下,反而加快了脚步。王国璋拼命追赶,但那妇人越走越快,消失在他搭帐篷的直角拐弯处。
王国璋泪目了,泪奔了。他绕着这个直角拐弯处,走了几圈,然后手脚并用,忍着下肢肌肉的僵硬和痉挛剧痛,蹲在地下,用屁股慢慢挪,挪到了贾爱玲遇难处。
他跪在地上,已没有丝毫力气,上衣全部湿透。
跪久了,双腿疼痛难支,他又往后挪着屁股,艰难地坐在了地下,将双腿伸直。
他喘着粗气,豆大的汗珠滴落在爱妻死亡的地方,成了一滴一滴的泪痕。
王国璋心里默念着、叨咕着:爱妻爱玲,我来到你走的地方,来看你来了。
我也快走了,还有一个多月,我们就能在天国相见。
你还好吗?你想我了吗?
这一年多,虽然和柳女相爱,但你永远在我心底,我惦记着你,我爱着你!
坐了近一个小时,王国璋缓过了劲,他掏出手机拨打了老曹的电话,叫他骑电动车来找自己。
不一会,老曹在上面喊着自己的名字,王国璋答应着,告诉他在下面。
老曹跑下来,把王国璋慢慢架扶了上去,然后坐上电动车,往山脚下开去。
来到小车旁,王国璋拿出了衣服,递给了老曹:“这是冲锋衣,既防雨又保暖,你巡山护林用得着,请你收下。”
“王教授,这礼物太贵重了,又是名牌,一件二三千呢,我不能收。”
“收下吧,这是我的一点心意,实用的很。”
回到家,柳女已上班走了。
王国璋本打算次日去墓地同亡妻告别,奈因双腿双臂疼痛无比,只好歇息两天再去。
两天后,他趁着柳女正在睡觉,烧了四样贾爱玲喜欢吃的菜:青椒肚片、香干炒肉丝、芹菜炒千张、番茄鸡蛋汤,带上亡妻喜欢吃的葡萄和橘子,一个人开着车向贾爱玲墓地驶去。
夏天的墓园几乎没人,王国璋摆好了菜,放上了碗筷,贡上了水果,拿出一瓶白酒,倒在酒杯里,一边往地上洒着,一边哭泣着说:
“爱玲,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,我带了你喜欢吃的菜和水果,过一阵子,我们就要重逢了。
“我患上了不治之症,瘫痪在床五年后才能死掉,为不拖累女儿及大家,我选择跳海自尽。
“虽然我的灵骨不能同你葬在一起了,但我的头发和衣帽同你在一起。别怪我,我只能这么做,也必须这么做!”
他又倒了一杯酒,自己一饮而尽,又接着倒了一杯,泼洒在地下:
“老婆,国璋刚才陪你喝了一杯。
“噢,老婆,我告诉你,女儿你不要有任何担心挂念,我把她托付给了柳家父女,他们会像亲人般待她,疼她,爱她!
王国璋热泪滚落了下来:“我对女儿没有明说,但我已间接地暗示她了,以后她会明白的!”
王国璋蹲在墓前,指尖抚过冰凉的大理石,那些刻痕像极了贾爱玲眼角的细纹。鲜花里的白菊弯着腰,恍若她垂落的发梢,又似在哀悼他的亡妻。
王国璋燃上了一根烟,转身坐在了墓碑前的大理石台阶上,没有再说话,他陷入了沉默和无意识中。
香烟一根接着一根,云朵飘来又飞走,直到太阳西沉,他深深地向墓碑鞠了三个躬,才依依不舍地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