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枫的话,是黑夜里点燃的火把,驱散了苏婉清心中的迷雾与寒意。
善良要带有利齿。
她将这句话在心底反复咀嚼,一夜无眠,却精神熠熠。
第二天清晨,阳光刺破窗纸。
院子里熟悉的嘈杂声传来,那些家长里短、争吵抱怨,此刻落入苏婉清耳中,不再是令人心烦的噪音。
那是一张由声音构成的捕兽网,而她,第一次尝试着去辨认网上的每一个节点。
三大爷阎埠贵家又在为了一点水电费扯皮。
秦淮茹那带着独特哀怨腔调的声音,正向邻居诉说着家里的艰难。
许大茂屋里隐约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吼,和娄晓娥毫不示弱的顶撞。
一切都和秦枫昨晚的描述精准对应。
这些鲜活的人性坐标,让她对这个院子的认知,从模糊的恐惧,变得立体而清晰。
一种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,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回归。
她喝了半碗热水,小口吃着秦枫给的白面馒头,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。
吃完,她的目光落在了屋角那台崭新的熊猫牌收音机上。
这是她从海外带回来的,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她想起了秦枫的叮嘱,要低调,要示弱。
可她也想试试,用自己刚刚萌芽的、还很稚嫩的“利齿”,去触碰一下这个坚硬的世界。
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。
她将收音机摆上桌,插上电,指尖捻动黄铜色的旋钮。
电流的“滋啦”声后,一段悠扬的小提琴曲流淌而出。
琴声干净、纯粹,在这混杂着煤灰与酸计的后院里,像山谷里开出的唯一的花。
苏婉清的唇角,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。
然而,这片刻的美好,脆弱得如同朝露。
这音乐,对死水一潭的四合院而言,无异于投下了一块巨石。
第一个被惊动的,是中院的贾张氏。
她正坐在门口纳鞋底,耳朵比雷达还灵。
音乐飘来的瞬间,她手一抖,纳鞋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大腿。
“哎哟喂!”
贾张氏疼得一咧嘴,却顾不上看伤口,丢下鞋底,循着声音就往后院冲,那架势,像是要去抢占什么天大的便宜。
“咚!咚咚!”
敲门声又重又急,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门板拆了。
苏婉清的身体瞬间绷紧,心脏被这粗暴的声音攥了一下。
她没有立刻开门,隔着门板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:“谁啊?”
“我!你贾大妈!”贾张氏尖利的声音穿透门板,带着不容置喙的蛮横,“苏丫头,快开门!
你屋里什么东西响呢?真好听,让大妈也开开眼!”
来了。
苏婉清攥紧了拳头,脑海里闪过秦枫的话——对付她,要比她更惨。
她深吸一口气,酝酿着情绪,正准备开口。
“咳咳,”一个慢悠悠的声音插了进来,“张大妈,你别把人家苏同志吓着。”
是三大爷阎埠贵。
他背着手踱过来,一双老花镜后面的眼睛,却像算盘珠子一样,精准地锁定了苏婉-清的房门。
“苏同志啊,”阎埠贵拔高了音量,确保屋里能听见,“你这……是收音机吧?
稀罕物啊!不过,这东西可费电。咱们院的电费是公摊的。
你看……你这用的电比别家多,多出来的这部分,是不是得给大家补上?”
他清了清嗓子,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。
“也不多,一个月,你看着给个五毛钱就行!”
贾张氏一听要钱,立马不干了,拍着门喊:“凭什么给他!要给也是给我!
是我先来的!苏丫头,你把那玩意儿拿出来,让大妈听个响,大妈帮你拦着他!”
门外,两个人已经为这还没影的利益吵了起来。
苏婉清隔着门板,听着他们的争吵,心里反而冷静了些。
原来这就是秦枫说的,人性的算计。
她正想着该如何应对,一个更具压迫感的声音由远及近。
“胡闹!简直是胡闹!”
二大爷刘海中迈着四方步,官威十足地走了过来。
他先是横了阎埠贵一眼,斥道:“老阎,你钻钱眼里了?格局太小!”
然后,他转向苏婉清的房门,摆出领导训话的派头:“苏同志!
你一个年轻人,思想觉悟怎么这么低?现在是什么时候。
全国人民都在勒紧裤腰带搞建设,你怎么能听这种靡靡之音?
这是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,会腐蚀革命意志的!”
他重重地顿了顿,下达命令。
“立刻!马上!把频道调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!多听国家大事,学习领导讲话,这才是正道!”
贾张氏的贪婪,阎埠贵的算计,刘海中的说教。
三座大山,轮番压下。
苏婉清刚鼓起的勇气,在这三股力量的夹击下,被迅速瓦解。
她抱着那台收音机,感觉它不再是音乐的源泉,而是一个引来饿狼的诱饵。
她想反驳,可喉咙干涩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秦枫教的办法,在这些无赖组成的攻守同盟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而此时,一个粗犷的嗓门挤了进来。
“都干嘛呢!干嘛呢!欺负一个女同志算什么本事!”
是傻柱。
他身后,秦淮茹抱着棒梗,看似在劝,眼底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。
傻柱被她一个眼神拱了火,英雄气概上头,一把推开挡路的阎埠贵,挺着胸膛嚷嚷:“不就是听个收音机吗?
瞧把你们几个大爷能的!”
他转向房门,语气瞬间软了下来,带着一股自以为是的温柔。
“苏妹子!别怕!开门!有柱子哥在,我看谁敢欺负你!”
这话,非但没让苏婉清感到安全,反而让她如坠冰窟。
傻柱的“英雄救美”,只会把她推向更深的漩涡。
果然,院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。
一双双好奇、嫉妒、贪婪的眼睛,像黏腻的虫子,爬满了她的门窗,要钻进她屋里,啃食她的一切。
那悠扬的琴声,此刻听来,无比讽刺。
苏婉清抱着收音机,一步步后退,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,退无可退。
她脑中一片混乱,那些刚刚建立起来的防线,在绝对的人数和无赖面前,轰然倒塌。
傻柱见苏婉清不开门,有些急了,抬手就要去推门。
“苏妹子你开门啊!哥帮你……”
他的手,即将触碰到门板。
就在这一刻。
“吱呀——”
斜对面的那扇房门,被不轻不重地拉开了。
整个嘈杂的后院,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所有人的目光,齐刷刷地转了过去。